梨園內美的像一幅畫。
這是阿羅和紅印在這裡呆的第三天。
阿羅的面前放着盛裝,帶金絲鱗片的襦裙,裙角是淡淡的紅,旋轉起來,就像是噴涌的火焰,跳躍,閃耀,活力四射。
可阿羅卻沒有穿。
她不穿,不代表她不喜歡。
只是因爲紅印沒有動。
紅印的琴,被沈珂撤了,換成一把明晃晃的劍。
那是一把寶劍,劍柄上鑲嵌着寶石,五光十色,華貴不可堪言。
但它不是江湖的劍,它的刃雖然開了,但並不鋒利,甚至可以說是遲鈍的,揮舞起來都傷不到人,因爲他是舞劍,是貴族們酒席宴會時,起舞助興的。
沈珂聽了手下人的彙報,對於阿羅摔碎桃木琴,紅印忤逆他的安排一事,倒是出乎意料的沒有生氣。
只是淡淡地吩咐手下人,爲他們換一個感興趣的學習。
因此,奴僕們一個爲他拿來了劍,另一個爲她拿了舞裙。
“你還不滿意嗎?別忘了你們的身份…”
不遠處站着那個剛纔被紅印掐住脖子年輕人,他看兩人的目光有些惡毒,言語間很是不客氣,神色卻有一絲忌憚。
紅印嘆了口氣,伸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寶劍,劍柄握在手裡,不是很舒服,那鑲嵌在周圍,爲了美觀而存在的寶石,阻擋了執劍者的手。
可眼下的情況又不容他挑三揀四,他只能伸手取了,默默的走到教學的伶人身邊。
看他如此動作,一旁呆立着不動的阿羅愣了一下,隨即緊跟其後,也站到了那教劍的伶人身邊。
她粉嫩的嘴脣嘟着,有些小聲的埋怨,“爲什麼紅哥哥學劍,阿羅卻要學習舞蹈?”
她面上一派天真,神色更是嬌憨可愛,惹得跟在她身邊的那個侍女微微掩嘴輕笑起來。
紅印有些無奈,低頭輕聲安慰道:“阿羅乖,聽公子的吩咐,你是女孩子,學了舞蹈很好看的。”
他的眉眼彎彎,嘴角的笑容很是溫柔,阿羅仰頭看他,一瞬間就陷在了那深邃的眼裡。
此時此刻,他的眼中沒有多餘的情緒,沒有那些不可名狀的痛楚,只是單純倒映着她的影子,明媚而乾淨。
她喜歡這樣的紅印。
身後跟着婢女聽見了,也輕聲勸她,“那裙子穿上很漂亮,可比那些刀呀劍呀的好多了。”
阿羅聽了,轉身望向紅印,一雙美麗的眼眨眨,有些開心的問:“紅哥哥,她說的是真的嗎?”
紅印聞言點點頭,淡笑着答道:“是真的呢。”
“好,那我便去學。”她的眼睛微微眯起,彎成一輪弦月。“等我學好了,就跳給紅哥哥看,到時候你要誇我哦!”
紅印也眯起眼睛笑,溫柔應道:“好。”
教阿羅舞蹈的伶人,是個很有氣質的女子。
她的長相雖然在美人輩出的梨園裡,只能算得中上,然而她起舞時的優雅,面上的一顰一笑,都叫看的人覺得是一種享受。
阿羅也是如此。
那伶人起舞時,便是阿羅一天中最安靜的時刻,她會收斂多餘的情緒,也不再鬧騰着要去找紅印,只要那人的舞裙一飄,她整個人便定住了。
因爲她的虔誠,叫看的人覺着,雙眼哪怕離開她身上一秒,都辜負了她的真誠。
你要知道,這世界上總有那麼一種人,他們只是單純執著的爲自己的夢想和目標而努力着,即便是撞了南牆,即便是跌的粉身碎骨,只要他們一息尚存,就不會選擇放棄,然而,並不是他們不想放棄,而是那份希望,那份執著,早已深深篆刻於骨髓之中,身魂不滅,便不可分離。
阿羅覺得,紅哥哥是這樣的人,而面前縱情起舞的伶人們,也是這樣的人。
至於身爲學習者的她,正在爲成爲這樣的人而努力着。
其實她並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做這些。
當然,如果非要找一個原因的話,那個原因只能是_紅印。
紅印早已成爲她行道的高標
,他的腳步邁向哪裡,阿羅就殷切地跟在後面。
教舞的伶人來自西域,外邦的女子身子很柔軟,而且比中原人高大。
她能輕易做出在阿羅看起來不可思議的高難度動作,並且臉上的神情,就像是平常人彎了個腰那樣自然。
可看歸看,等到她自己親身實踐的時候,才發現作爲外行人,想要完成這些看似簡單的東西,實際上是非常困難的。
也許是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些的原因,阿羅的腰身很僵硬,雖然身子柔軟,可那些動作做出來,去生硬而彆扭。
“姐姐,爲什麼呀?”阿羅苦着一張臉,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很輕易,爲什麼阿羅就是做不好?”
教她那伶人好脾氣的笑笑,柔聲安慰道:“你不用着急,初學者都是這樣,西域的胡旋舞,其實是很難的。它對舞者的平衡能力和協調能力要求很高。”
“啊,我知道了,姐就不用再安慰我。”阿羅垂頭喪氣的,像只可憐兮兮的小兔子。
對比於這邊。紅印就顯得輕鬆很多。
雖然他拿起的寶劍,比起戰場上削鐵如泥的寶劍,差之千里。
可對於一個曾經指揮過千軍萬馬的將軍來說,這樣的東西就如同孩童的玩具,拿在手裡隨便戲耍幾下,就能博得一片喝彩。
那教他舞劍的人,幾乎是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紅印的身材修長,拿起那一柄五光十色的劍,身段風流,快然瀟灑,再配上他一雙滄桑的眼,淡漠的神情,特有的氣質。
一生戎馬的將軍,浪跡天涯的劍客。
他就是這樣矛盾的融合體,糾結卻不違和。
這樣的人,天生就該是與劍爲伍的。
那伶人教他的多是花把式,劍柄上掛了太多東西,使得整把劍變得沉重,那伶人拿着劍時,手腕還有些微微下沉,劍身整體被那重量帶的往下墜去。
而紅印卻不一樣,他手裡雖然拿着劍,然而你卻感覺看不到他的劍,因爲他整個人太飄渺,太神秘,就像隱藏在漆黑的夜裡,只有睜大了眼仔細看,才能察覺到他的存在。
紅印拿劍時,不像劍客,更像一個影子。
掙扎在光與暗的縫隙中,在光和影的纏繞中,想要放棄掙扎,卻還是苦苦守着最後的希望。
紅印其實不想拿劍,一柄劍,承載的東西太多,負擔太過沉重。
就像曾經的他,拿着劍浴血沙場,然而卻不爲建功立業,不爲至尊王座。
他拿劍的理由很幼稚,說出來有些可笑,可他偏偏就是個固執的人,於是他爲了一個可笑的理由,顛覆了自己的國家。
前塵往事,太多糾葛,太多冤孽。
不堪回首。
“然而我卻固執至今呀……”
彩萱在開張後的第十天,終於再次見到了沈珂。
然而現在他卻和前些日子不一樣了。
他的臉上多了笑容,當然,這話不是說他曾經是個不苟言笑的人。這是他從前的笑容很假,帶着虛僞的客套,帶着厚重的面具,看似天真爛漫,解放天性,實則固守成規,不得變通。
彩萱,不知道是什麼事情改變了他,或不知道是誰改變了他。
“莊子現在開起來了,也有些名氣,多虧了你的幫助,還有你出的主意。”
彩萱望着他,道謝的語氣很是真誠。
“萱姑娘現在還跟我說這話。”沈珂依舊穿着月白色的衣裳,神色溫暖,語氣也堪稱溫柔。“我們合作了這麼久,萱姑娘對我說話,卻彷彿始終都是外人。”
說到這裡時,他的神情有些沮喪,並罕見地垂下了頭。
“你真是一個很難接近的人呢。”
聽他這麼說,彩萱竟無言以對,其實對她來說,沈珂於她,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沈珂看似待人平和,出身世家,言語間也是謙謙君子,可他那份異樣的親近卻會產生與之相反的疏離。
況且他有時將行爲舉止,刻意表現得輕浮,彩萱心中不知,這究竟是他的本性顯露,還是他又一層僞裝的面具。
他看似無憂無慮,然而出生於豪門世家,家宅之爭,嫡庶之鬥,想來也是不可避免的。
沈珂走進屋子,跟在後面的僕人將他披在身上的雪白外袍脫下來接住,抱在了懷裡。
彩萱見了,低聲吩咐道:“側屋中有掛鉤,可放置衣物。”
沈珂聞言朝那僕人擺了擺手,僕人便轉身出去了。
彩萱見狀心裡一喜,看來這次,沈珂是要呆一陣子了。
“最近莊子裡可有事?”沈珂問道。
彩萱回:“託公子的福,人雖是不多,可店裡的都忙碌起來了。”
聽她這樣說,沈珂到像是早就料到了,也沒有表現出驚訝或驚喜。
只是神色淡淡尋了一處坐下,一雙眼睛愈發的明亮,臉色也鮮活,看起來這些天過的不錯。
他這樣,到叫彩萱心裡有些不滿了。
自己同叟整日呆在這莊子裡忙的昏天黑地,可偏偏這最大的東家卻做了個甩手掌櫃,不知道他在沈府的日子裡,過的是多麼花天酒地,瀟灑快意呢!
想到這裡,她便有些埋怨的偷偷瞥了他一眼。
可好巧不巧,她轉過去的眼睛正對上一雙妖嬈的桃花眼,沈珂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竟不知已經看了她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