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東邊,白浪,你來!”
沈珂轉頭看他,白浪聞聲點了點頭,勾手成爪, “嗖”的躍上了梧桐木離地最近的勾叉,蹭蹭幾步,竄到了參天巨木的中央。
沈珂見狀點點頭,轉向右邊,水玲瓏笑吟吟的走過來,也不避諱衆人,伸手將自己的拽地長裙一把扯下,裡面竟是一身勁裝,沈珂沉聲,“南邊。”
水玲瓏一個利索的旋身,“咔”的從她腰間不知什麼地方彈出一對勾狀鐵索,首部緊緊的鑲嵌在結實的樹幹上,帶着她輕盈的身子,瞬間出現在了梧桐木的枝頭。
看她這邊也沒事,沈珂便將目光投向了最後一個站在角落裡的人。
一身灰色斗篷的人。
那人似乎是將頭轉過去看了看,沈珂不確定他是否在看自己,但他卻不敢像命令前兩個人的時候那樣肆無忌憚的命令眼前的人,即便現在對象換成紅印,他相信自己都不會如現下這般拘束。
那灰衣人望了望如履平地般輕鬆自得的白浪,口中發出了“嘖嘖”兩聲,不知是在感嘆什麼,隨後他並沒有轉過頭看望着他的東家沈珂,而是徑直轉身,走到北面的梧桐樹下。
剩餘的三人,彩萱沈珂紅印,皆望着他動作,灰衣人走到樹下的時候,並沒有如同其它兩人一般,直接動身上樹,而是靜靜的站在樹邊,輕擡右手,一隻顏色極淡,被光照着幾乎透明的小蟲子出現在了他的掌心。
那小蟲子如初生嬰兒般甦醒,抖了抖一對嫩黃色的翅膀,緩緩飛了起來。
它的方向,是梧桐樹頂。
原來如此,彩萱恍然,看着灰衣人的眼神有幾分怪異。
苗疆,使盅人嗎? 連這樣稀奇的深山奇人都請出來了呀,這樣的手筆,就連她也不得不心甘情願的道聲佩服。
一旁的紅印默不作聲的低下頭,深邃的眼像是過盡千帆的沉寂。
西邊,最後一棵樹。
“我來。”
不等沈珂開口,紅印便淡淡的朝前跨一步,梧桐木的枝葉微微擺動,有窸窣的風透過縫隙吹過來,冷的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沈珂朝他點點頭,紅印幾步跨到西邊的樹下,在背對兩人,看不見的角落裡,那雙如希臘神袛般深邃的眼睛裡,幽幽的紅光如火焰般升起。
下一秒,彩萱甚至都沒有看清他的動作,紅印就已經莫名其妙的出現在了樹幹中央,西邊有太陽,那光芒很是耀眼,刺的這邊看着他的兩個人都睜不開眼睛,沈珂擡手擋了擋太陽,擡起手臂的瞬間,紅印的身影就騰起了一個新的高度。
梧桐木參天,並非誑語。
如今沈珂彩萱和薔薇站在樹下,已經看不清幾個人的樣子了,只能透過斑駁的樹葉,瞧到幾個黑點,在碧棕的顏色間快速舞動。
出乎意料,第一個下來的人,居然是紅印,當然了,前提是忽略一直站在樹下一動不動的灰衣人。
他的蟲子在那不久就已經飛回來了,他伸出手接住了,那蟲子順着他的手掌爬進了袖子裡,彩萱只是詫異,他明明是耄耋老人般滄桑的聲音,卻偏偏有一雙少年人般嬌嫩的手。
那手瑩白如玉,不像是久不見陽光的蒼白,而是那種被從小精心呵護的,嬰兒一般柔滑的肌膚。
紅印走過來的時候,是面無表情的,雕塑般完美的輪廓被斑駁的日光勾勒,看的人目眩神迷,就連薔薇這種見慣了天香國色的胭脂樓花魁都禁不住從脣角溢出一聲驚歎。
萬萬沒想到的是,紅印以那樣淡定的表情,那樣無辜的姿態,不緊不慢的走過來,伸手從懷中取出了一物。
鳳凰的翎毛,是美麗、堅韌、透漏着淡雅和高貴的。
和彩萱想像的一模一樣。
她開心的跑過去,小心翼翼接過紅印手裡的幾根鳳凰尾翎,那樣柔和罕見的美麗叫她一眼就喜歡上了。
彩萱高興的像個小孩子,因爲鳳凰尾翎取的遠比她想像中容易。
比起鮫人海的血腥來說,顯然她更喜歡這樣無辜的方式。
“走!”
白浪和水玲瓏也很快回來了,只是稍稍比紅印慢了一步,幾人還沉浸在得償所願的喜悅裡的時候,站在衆人之外的灰衣人突然低喝了一聲。
彩萱一愣,並未察覺到什麼不對。
可身邊的紅印、沈珂、白浪三人,幾乎在灰衣人發出聲音的同時,都朝遠處的西南方望去。
“快走!” 沒有廢話,沈珂一把拉過身邊彩萱的手,飛速在叢林中奔跑起來。
一瞬間從靜止到這樣猝不及防的飛奔,彩萱愣是沒有反應過來,只是當她終於瞭解自己處境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手已經被前面奔跑的人緊緊握住,沈珂的背影是那麼堅定,帶着自己毫不猶豫的往前衝。
與此同時,彩萱終於也發現了,叢林中,突然升高的炙熱的溫度。
這是……
鳳凰火焰的溫度!鳳凰回來了!
一瞬間彩萱驚出了一聲冷汗,心臟不受控制的“撲通撲通”直跳。
傳說中的不死鳥,涅槃重生,輪迴無數次,見證了人世幾度沉浮滄桑的蠻荒神獸。
事到臨頭,她才發現,自己對這蠻荒神獸的恐懼大於欽慕。
他們沒命的奔跑着,鳳凰最是懼生,若是叫它發現自己這些人類擅自闖入梧桐林,等待他們的結局,不言而喻。
鳳凰明火,是連傳說中衆神都畏懼的噩夢!
紅印的額頭冒出了大顆大顆的汗珠,順着他白皙的臉頰滾落,又滑入衣領,可他卻無暇顧及這些,因爲他的身後,那炙熱的高溫,驚的他魂飛魄散。
因爲,他是厲鬼,是無處安放的冤魂。
他寄居在妖狐的身體裡苟延殘喘,無論是他的魂,還是他的軀殼,都無比懼怕這種充滿神聖光輝,能焚燒盡一切罪惡的鳳凰明火!
“快走!” 身後的灰衣人幾乎是嘶吼了一聲,他煙燻般的喉嚨發出的聲音聽的人心裡更是緊張萬分。
彩萱沒命的跑着,這樣的緊張感蔓延在她渾身上下的每一個角落,這種被衆人帶動,受衆人所影響的畏懼層層攀升,幸好她的前面,還有一個沈珂,緊緊握着她的手,沒有鬆開,竭盡全力帶着她一起逃亡。
從鳳凰的火焰羽翼下逃亡。
不知道跑了多久,久到彩萱覺得自己的肺部劇烈的開合着彷彿就要炸開,久到他們一口氣衝出樹林,清楚的看見天上耀眼的朝陽。
終於出來了。
前面牽着她跑的沈珂開始嘗試着放慢速度,改狂奔爲小跑,依舊沒有放開她的手,兩人十指交疊,掌心都是溼涔涔的汗水。
“我……我們……我們爲什麼要跑?” 落在後面的薔薇幾乎喘不過氣來,斷斷續續的說完這句話後,她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
水玲瓏也累得夠嗆,但彩萱相信她只是有些微紅的臉色該是比自己和薔薇好很多的。
因爲至少她還有餘力,走過去扶起薔薇,順便從自己腰間掛着的葫蘆裡到出了幾粒小小的藥丸,扶着薔薇喂下了。
吃了藥丸,薔薇的臉色明顯的好了起來,水玲瓏給自己嘴裡也丟了兩粒,然後作勢要給前面的彩萱遞,彩萱正準備伸手去接,耳邊卻突然傳來一個清雅的聲音。淡定的拒絕了。
“她不需要。”
說完這句話,沈珂伸手輕輕抵上了彩萱的脊背,他的掌心很燙,貼上去的一瞬間嚇的彩萱驚叫了一聲。
跳起來的身體卻被沈珂另一隻手牢牢地控制住,生生按了回來。
“你……”
彩萱的話還沒說出口,就忽然被背後流轉的熱流驚的停住了。
這是……
反映了一瞬,她立刻就明白了,這分明,分明就是習武之人,爲人療傷看病的法子。
這是,內力呀!
流轉的內力順着脊背的穴位昂揚而上,帶着舒適的溫度。
彩萱閉上了眼睛 ,靜靜享受沈珂難得的溫柔。
他的手,貼在背上,不多久就會換一個位置,源源不斷的內力緩慢注入,緩解了她因爲奔跑而躁動不安的心,和高度緊張後,因疲憊而痙攣的腿。
“謝謝你。”
直到感覺身體恢復了大半,沈珂才收手,彩萱一方面在驚訝於看似輕浮公子的二當家竟然也會武功的同時 ,又對他毫不掩飾的對自己的關心感到欣慰。
自從父母去世後,她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一樣將自己交付於他人之手了。
她還年輕,卻已經爲生活所迫,學會了過早的承擔一個人生命中的重負。
除了剛纔那一會兒緩和的時間,衆人喘了口氣,在這之後,很快又踏上了歸途,三千梧桐林是一個恐怖的地方,沒有人願意在鳳凰鳥的關係範圍內亂晃。
直到走出了深林,慢慢進入城鎮,大家才總算鬆了口氣。
“鳳凰的威壓,嘖嘖,還真是恐怖。”
一片寂靜裡,只有那灰衣人看起來從容不迫,彩萱之前一直走在衆人的前面,沒有注意他是如何跟上大家的,難道,也是用跑?
彩萱不禁爲自己堪稱好笑的想法搖了搖頭,同樣是人,他自然也是害怕那鳳凰的。
只是,那灰衣人過於神秘了些,所以,叫自己在心中妖魔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