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江快要忘記最後一次看到眼前的女孩子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好像是七年前她拽着那身帶血的軍裝哭着不放手,也好像是她踏上飛機前憤恨的眼神,可她沒變,即使將齊腰的長髮剪去,即使眼神還是那麼冰冷,即使微笑還是那麼張揚,他都知道,這個丫頭,只是僞裝着冰冷,僞裝着驕傲,她還是當年的那個小孩子,這一點,不會變的。
他相信她是有勇氣的,沒勇氣的人,是不會踏上這片土地的,他相信她。
溫暖有些侷促地看着眼前衝她伸開雙臂滿臉燦爛的人,扭捏地走過去將他反抱住,低聲開口,“我回來了,叔。”
李耀江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臉上掛着大大的笑容,“丫頭,回來真好,叔叔很高興。”
溫暖動了動身子,退出了懷抱,看着李耀江手上遞過來的芯片,伸手接過,扭頭看向了身後的老人,無奈地勾出了一個讓人看不明白的微笑,“爺爺根本就沒準備放我離開,不是嗎?您早就準備好了一個坑,就等我跳進去了。”
老人笑着走過來,絲毫不在意她說的話,“丫頭,爺爺說過了,這一次,我不會放你走了,絕對不會。”
溫暖苦笑,接過了芯片攤開放在手心裡看了看,“我一直想知道當年所有的真相,如果你們願意告訴我,我就留下,心甘情願地留下,絕不會逃走。”溫暖試圖保證着,可她需要的,僅僅只是一個真相而已,而這個真相,從來沒有人願意告訴自己。
“真相就是我們所知道的,心心,沒有人在欺騙你,明白嗎?”李耀江拍了拍她的肩,眼神格外鄭重。
溫暖笑了一聲,舉起手上的芯片,擡頭看向李耀江,“如果我沒猜錯,這個東西,就是當年全部的證據嗎?是我要的東西嗎?”
李耀江點頭,“這是當年答應你的條件,我必須要做到的。”李耀江語氣堅定,眼神鄭重。
溫暖扭頭看向站在一邊的老人,“爺爺可以保證嗎?”
老人點頭,“爺爺保證,保證。”
溫暖攥緊了手上的芯片,擡頭看向門口的哨位,“我們走吧,我有話,要和你們說。”說着邁步朝前走去。
“這一次,如果她再逃走,我唯你是問。”老人看了眼李耀江,眼神忽然變得沉重了起來。
李耀江嘴角淺淺一勾,“耀江願意承擔一切後果,請老師放心。”見老人點頭,這才一起朝大廳走去。
溫暖有些意外看着自己右手食指放在識別器上,門瞬間開啓,溫暖有瞬間怔愣,緩了緩情緒,扭頭看向了身邊的老人,“爺爺,我在您的面前,就和孫猴子一樣的。”語氣顯出些無奈,可帶了些輕鬆,少有的輕鬆。
老人挑挑眉笑了,“心心是在說爺爺是如來佛祖嗎?”
溫暖點頭,咧開嘴角,“是,我就是那個逃不出五指山的孫猴子,爺爺就是那個能給孫猴子收拾所有爛攤子的如來佛祖。”又看了看身邊的李耀江,繼續着,“叔叔就像是觀世音菩薩,雖然我總是闖禍,可從來沒有念過緊箍咒。”說完自己就笑了起來。
李耀江笑出了聲,很大的聲音,“老師,我們搖身一變,居然都成佛成仙了,我就說了,這丫頭就是個開心果來着。”說完拍了拍溫暖的肩,看着打開的電梯門,率先一步走了出去,老人緊接着跟了上去。
開心果嗎?溫暖輕咬着脣,低頭看了眼手中緊攥着的芯片,邁步走出了電梯。
溫暖並不是第一次來這裡,可今天,她知道自己,是要開始一種新生活了,這種新生活,是七年前就已經設定好了的,也是她願意的。
李耀江看着溫暖苦笑着將手上的電腦包和手機遞給了他,笑着指了指,“丫頭,還有手錶。”溫暖無奈,摘了下來遞給他,“叔,你要不在我身上裝一個跟蹤器得了。”
李耀江大笑,“丫頭這個提議可真不錯,看來叔得找個機會好好研究一下了。”說完向坐在辦公桌後的老人敬禮,拍了拍溫暖的肩膀離開。
溫暖看着大門關上,朝着老人走了過去,鞠了一躬,“爺爺,我剛剛,不是故意冒犯的,我只是想,只是想。”溫暖低着頭,想說什麼,又沒說出口。
“只是想氣你舅舅?氣你舅舅當年讓你一個人離開是不是?氣你舅舅總是把你放在一邊不管是不是?氣你舅舅總是把別人捧在手心是不是?”老人就着茶水抿了一口,毫不遲疑地說出了她心裡的想法,溫暖詫異,瞪大眼睛看他,“爺爺,您怎麼知道的?您怎麼會知道的?”
老人笑笑,“心心,當初,是爺爺讓你離開的,你知道的,你的那個姐姐,她並不適合這項工作的,爺爺需要一個助手,一個得力的助手。”
溫暖臉色變了變,無奈地笑,“爺爺,我在您的心裡,是不是就只是得力的人選,而除此之外就一無是處呢?爺爺,我也有夢想的,我也有的,可爲什麼所有人都認爲我會心甘情願地接受呢?”溫暖說到最後,情緒明顯有些激動,她不知道對面坐着的老人是怎麼想的,可她也不想這樣的,她也不想的,她想要有自己的生活,可是現實給予她的,往往都是不開心,不快樂。
老人怔愣了一下,咧嘴一笑,“我的心心,你還是沒有長大,如果你長大了,就會明白這一切的,還有,你會喜歡這項工作的,因爲這是你父母,這是他們所一直期望的。”老人模棱兩可地說着溫暖聽不懂的話,他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她,他想,她總有一天,是會明白的,總有一天的。
溫暖苦澀一笑,“爺爺,我今年二十四歲,離開中國的時候,高中還沒有畢業,爺爺,我很想長大,很想懂你們那些所謂的一切,可是爺爺,我不甘心,不甘心現在自己的這個樣子的。”溫暖說得有些無奈,嘴角的那抹苦澀,久久不能散去。
老人起身走了過來,拉着她在沙發上坐下,伸手拍拍她的背,“真是個傻丫頭,從來都沒有人在欺負你,明白嗎?爺爺更不會把你當成工具,你是活生生的人,爺爺當年,並不捨得你離開,可是沒有辦法,心心,爺爺不想讓你去恨任何一個人,可是心心,這個世界有太多的事情,本就是沒有任何理由的,縱然是徒勞無功,也必須義無反顧,記住爺爺的話,就是他們都不要你了,你還有我,還有我呢,嗯?”老人說着眨眨眼,蒼老的面容上黯然無光,看着身邊的女孩子,目光黯淡。
溫暖點頭,“是,我明白的,爺爺拿來吧,我知道您準備好了,我不走了,您說服了我,我不走了,這一次,我心甘情願。”溫暖說得堅定,老人是明白的,他的小丫頭,總是懂事的。
溫暖很難下這個決定,這對於她來說亦是一種煎熬,而這種煎熬,在她下定決心的時候,就會比從前,來得更長,刺得更痛了。
老人知道這個丫頭已經是下定了決心,縱然他看到她手指緊攥成拳,握得有多緊,可他知道的是,這個丫頭,終是有天,需要長大的,有些事情,是需要她一個人去扛的。
溫暖看着老人遞過來的檔案袋,伸手將袋子打開,從裡面取出了一本冊子伸手翻開,看着上面一條一條密密麻麻的條款,動了動脣,想說什麼,又沒說出口,只是緩緩從口袋裡掏出了鋼筆,找到簽字的那欄,拔開了鋼筆帽。
“心心別簽了,爺爺捨不得。”老人眼看着她要在上面落筆,一把將那本冊子搶了過去,溫暖只是笑了笑,擡手將那本冊子重新放在手裡,“爺爺,我知道您心疼我,可是爺爺,我想,他們願意我這樣做的,真得,我簽了,他們能安心。”說着低頭,重重地簽上了‘溫語心’三個字,最後的落筆狠厲,劃破了紙張。
溫暖想大笑,想放鬆的笑,可又笑不出來,她終究,還是逃不過溫語心的命運,即使她自己,有多想成爲溫暖。
“心心,好孩子。”老人摸了摸她的腦袋,將冊子裝回了檔案袋裡,溫暖裝回鋼筆,重重地靠在了沙發的靠背上,雙目緊閉。
“報告。”門外響起了聲音,老人鎖好櫃子,擡頭喊了一聲,“進來。”
李耀江看着緊閉雙眼靠在沙發上的溫暖笑了笑,“傻丫頭,叔叔送你件禮物好不好?”
溫暖睜開眼,淺淺一笑,“不好我可不要喔。”
李耀江眨眨眼,“保證我們丫頭喜歡。”說着將手上的電腦包、手機和手錶一併交給她,溫暖撇嘴,“叔難道在逗我玩兒嗎?”
李耀江搖頭笑笑,“傻丫頭,這不是禮物,這纔是。”說着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機票和一張火車票遞過來。
溫暖伸手接過,看着上面的‘拉薩’和‘那曲’兩個詞,眼神動容,“叔,我很討厭那裡的天氣,很討厭的。”溫暖雖是嘴上嫌棄地說着,可手裡緊攥着的機票和車票,已經被她揉出了褶皺。
老人狠狠瞪了李耀江一眼,李耀江只是眨眨眼,走過來將溫暖擁進懷裡,輕拍她的背,“傻丫頭,他們肯定想你了,去看看他們,好不好?嗯?”
溫暖想哭,可她得忍住,必須忍住不哭,點點頭,“我明白的。”語氣中已經帶了些哽咽,可還是強忍着。
“去吧,叔叔和爺爺,在北京等你回來,等你開始你的新生。”李耀江將她拉開,伸手摸摸她的短髮,“去吧,丫頭,去吧。”
溫暖沒再擡頭,低着腦袋點頭,隨後給坐在那裡的老人鞠了一躬,抱着東西跑出了門,李耀江看到那個丫頭已然泛紅的眼睛,手指緊握成拳。
“耀江,這會刺激到她,你呀你,就能闖禍。”老人不由分說地吼他。
李耀江搖頭,“老師,我不認爲這次我錯了,我們在她心裡的份量,遠比不上西藏的那兩個人,耀江答應過老師,這一次,耀江絕不會讓心心逃走的,請老師放心。”說完立正敬禮離開。
老人看着緊閉上的大門,臉上漸漸掛上了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