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在路邊沒有太多積雪的道路上,溫暖蹬着皮靴緩緩下車,幾個人要跟上她,被她阻止了,只淡淡地一句,“我就看看天,馬上就好。”攔住了其他人跟隨的腳步,他們只能靠在車邊,靜靜地看着這個瘦弱的女孩兒,邁着異常堅定的腳步,向心中的‘聖湖’步步逼近,心裡都不由地一緊。
“俄且嚷拉噶。”溫暖小聲地看着封凍的湖面說着,眼裡裡有東西閃閃的,不是淚,亦或許,是別的東西。
擡手將左手的戒指放於脣邊,輕輕印上一吻,我想你們了,儘管我還是發不好音,可我真得想你們了,告訴我,你們好不好?
坐回車裡,手中拿着警衛遞過來的哈達和風馬旗,看着那上面過分耀眼的顏色,靜靜地發着呆,一公里,爸爸媽媽的一公里到底融進了他們多少的努力,可他們終究還是沒有看到納木錯的藍天,那湛藍的天,終究沒能綻放在他們的記憶裡。
“到了,首長說得就是這個地方。”司機衝幾個人喊着,說完就伸手指了指窗外,幾個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溫暖,那個滿眼都是憂傷的女孩兒,聽到聲音的時候,緩緩擡起了腦袋,眼神迷茫。
溫暖心裡有些微酸的東西溢出來,並不起眼的土坡,是這兒嗎?你們就是在這兒離我而去的嗎?
抓起哈達和風馬旗,拉開車門跳下車,顧不得身後的人的阻攔,一步一步朝着上面走去,步步艱難,爸,媽,我這短短的幾步整整走了七年,人生能有幾個七年,多久了,多久沒這麼放肆的奔跑了,對不起,女兒再也不會離開了,再也不會了。
五彩風馬旗,藏區象徵天、地、人、畜的和諧吉祥,傳說風馬旗是溝通世俗與靈界的靈物,溫暖從來都不相信所謂的‘靈物’,可是自從進了藏區以來,所到之處,無一不在敲打着自己。
溫暖不信神,可現在,她很想親自問問神靈,她的爸爸媽媽,到底好不好?
走到土坡前,將哈達和五色風馬旗用磚塊兒壓實,找到稍稍平坦些的土地,摘去身上的所有重負,迎着呼嘯而過的寒風,‘咚’地一聲雙膝跪地,深冬凍到堅硬的土地咯得她的膝蓋生疼,愣是像沒事兒人似的,兩手伸展撐在地面上,頭重重地一下一下磕着,眼淚已經不會再流下來了,早已在心底流乾了,剩下的,只能在心裡靜靜淌着,維持着仍在跳動的心臟。我來了,來看你們了。
幾個人站在她身後靜靜地看着她跪在那裡,不約而同地摘下帽子放於左手臂上,帶着最虔誠地心,緩緩擡起右手,奉上自己最崇敬的敬仰。
溫暖還是病倒了,她瘦弱的身體還是沒能支撐住,軍用直升機降落在北京的時候,賀占城飛奔着跑向了那個早已在擔架上昏迷不醒的人,看着她小小的臉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這個大男人的眼裡,幾乎要涌出了淚水。
“並不是高原反應,還請賀團長放心,她沒事。”隨行的中年軍醫看着情緒幾近崩潰的男人,耐心地解釋着。
賀占城愣了一下,緊鎖起了眉頭,“不是高原反應?那是什麼?”一臉的不相信。
軍醫點頭,“是,上尉同志並不是高原反應,她這個樣子只是勞累過度加上營養不良造成的,我們已經仔細檢查過了,她只要醒來就好了,還請賀團長放心,另外,我建議,她回家靜養些天,她實在是太累了。”
賀占城點頭,“是,謝謝醫生,我這就帶她回去,這就走。”說着打橫將擔架上的人抱了起來,顧不得和衆人再說些什麼,朝着軍車一步一步走去。
軍醫看了看身後的勤務兵,“給老爺子打電話報告情況,就說一切都好,請他老人家不要掛念。”
“是。”勤務兵高聲應答後,轉身小跑着離開。
軍醫一直看着那個大男人一步一步地離開,漸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眼睛眯了眯,突然想起了什麼,臉色一下暗了下來。
賀長平站在二樓看着賀占城抱在懷裡的人,看向了身後的警衛,“去讓人把小姐的房間收拾出來,動作快點兒。”說着轉身,進了自己的臥室裡。
賀占城上樓的時候看了看父親緊閉着的門,臉色變了變,抱着懷裡的人,踢開了自己的臥室門,說着吩咐身後的人,“去喊阿姨過來,快。”身後的警衛聽了話,趕緊利落地小跑着下樓。
賀長平聽到了樓道里的聲音,眼睛動了動,看着窗外的天,嘴角緊抿在了一起。
家裡沒有女人,賀占城只能將換洗衣服的工作交給做飯的阿姨,阿姨是看着心心長大的,相信她是不會生氣的,賀占城想着,點了支菸,扯了扯領帶,擰開了書房的門。
“占城,好了,我先去忙了。”阿姨敲了敲書房的門,“知道了,您忙着。”賀占城應了一聲,起身擰開了書房的門,朝着臥室走去。
賀占城看着已經拉上窗簾的臥室,昏暗的燈光下,他的丫頭,正穿着一身睡衣蜷縮在被子裡,臉蛋因爲發燒的原因,紅撲撲的,賀占城脫下軍裝,挽起袖子進了衛生間裡,不一會兒從裡面打了盆涼水,將毛巾擰開,疊好放在了溫暖的額頭上。
看着警衛拿上來的藥片,仔仔細細地看起了說明書。
“占城,你在裡面嗎?”門外是父親低沉的聲音,緊接着就看到老人打開了門走了進來,賀占城有些意外,低低地喊了聲,“爸。”
賀長平點點頭,手上拿着一瓶酒精和棉棒走進來,看了看牀上沉沉睡着的人,微微嘆了口氣,將東西放在牀頭櫃上,伸手摸了摸溫暖的臉,坐在了牀邊,低沉的嗓音在臥室裡響起,“姥爺對不起你,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我的丫頭,可姥爺沒辦法,我的丫頭,一定要好好地堅持下去,堅持下去,才能守得雲開見月明啊。”
賀占城愣了愣,“爸,您?”
賀長平笑了一下,“連你也以爲我是討厭我的這個傻丫頭嗎?”扭頭看了看牀上的人,“怎麼捨得呢?你讓我怎麼捨得呢?”說着站起身,最後看了眼牀上的人,扭頭看向賀占城,“你跟我出來。”
賀占城點頭,“是。”說完關上房門,跟着賀長平往書房裡走。
“占城,老實說,我並不希望心心現在就回來,她回來,只會給她帶來無盡地災難,你明白嗎?”賀長平開門見山地說着。
賀占城搖頭,“占城不知道父親的話是什麼意思,只是明白,有家人的地方,纔是真正的家啊,心心只有在家,纔會快樂,纔會溫暖。”賀占城老實地說出了自己心裡的想法。
賀長平嘆口氣,“或許你還是年輕,還是需要歷練吧,等過些時候,我全都告訴你,去吧,去陪陪她,她太苦了,看着就讓人心疼。”
“爸,等心心醒來,能不能陪她吃一頓飯,就一頓好不好?算我求您了。”賀占城近乎懇求地和父親說着。
賀長平揮揮手,“去吧,等她醒來,告訴我。”說着坐在椅子上,翻開了桌上一直攤在那裡根本沒動過的書。
賀占城笑笑,擰開了書房的門走出去。
賀長平聽着關門聲,眼底盡是苦澀的笑,他何曾不想,何曾不想啊,可是心心,姥爺要保護你啊,一定得保護好你才行啊。
賀占城將酒精倒在棉棒上,一下一下塗在溫暖冰冷的手上,很用心地擦着,溫暖醒來的時候,賀占城正忙着。
“舅舅,不要擦了,嗆人。”溫暖啞着嗓子開了口,伸手握住了賀占城的手,傻笑地咧咧嘴,“舅舅的手真燙,像燒火一樣的,不像我,嘿嘿。”
賀占城笑了笑,“心心醒了?那不弄了,心心說難聞就不弄了,告訴舅舅,哪裡難受了?”賀占城說着伸手將她額頭的毛巾拿走,伸手附了上去,感覺溫度還是有些燙,起身就要去旁邊的水盆邊涮毛巾,卻被身後的人一把拽住,“不要弄了,溼溼的,怪難受的。”溫暖低聲嘟囔着。
賀占城回身坐在牀邊,輕輕點頭,“嗯,那不弄了,那現在起來吃藥吧?”溫暖點頭,“嗯,我自己來。”說着撐着身子就要坐起來。
賀占城搖頭,伸手按了按她的肩,將她整個兒人抱了起來,讓她靠着枕頭坐好,取出藥片,倒了杯熱水遞給她,“吃了藥,想吃什麼告訴舅舅好不好?”
溫暖接過,將藥片吞了進去,就着熱水喝了幾口,舔舔嘴巴,打了個哈欠,“我就是困,不想吃東西的。”依舊是懶懶地說着。
賀占城笑着搖了搖頭,“好,那就再睡,睡吧,舅舅在這兒守着你。”
溫暖眨眨眼,“我,我。”她想說什麼,可又開不了口。
“你先暫時睡我這裡,姥爺已經讓人給你收拾了臥室,你明天再回去吧,舅舅今天照顧你方便些,還有,睡衣是阿姨給換的,安心地睡,舅舅守着你。”賀占城一股腦兒地說出了她想問的話,溫暖轉了轉眼睛,“我想出去住的,舅舅。”聲音很小,很輕。
賀占城愣了一下,給她掖好了被角,輕輕皺眉,“在家住不好嗎?嗯?”
溫暖搖頭,“不,我只是單純地想出去住,真得,和別得沒關係的,舅舅,答應我,好不好?”
賀占城想了想,輕輕點頭,“好,那先睡,等病好了,舅舅就讓你搬出去住,睡吧,舅舅守着你呢。”
溫暖點頭,“好,那舅舅,晚安。”溫暖說着就閉上了眼睛。
溫暖或許是累壞了,沒多久就響起了輕微的鼾聲,賀占城靠在牀邊坐好,傾身在她鼻尖印上一吻。
我的丫頭,你還是我的丫頭,這個,永遠都變不了的。
溫暖一夜好夢,好久都沒有過的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