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

萬里望完全無法置信。

——他不敢相信方恨少剛纔什麼也沒做,卻只在他臉上吹了一口氣。

他也完全無法接受。

——給方恨少吹了一口氣的他,居然就已“完了”!

他停下了鐵蓮花,吼道:“什麼完了?!你才完了!”

“不,”方恨少冷靜地道,“是你完了。”

“我完了?!”萬里望咆哮道,“我隨手就可殺了你!”

“你儘管殺殺看,”方恨少施施然地道,“你運功力看看,別說我事先沒提省你,嘿嘿,你忘了我姓什麼了吧?”

“我怕你做甚?”萬里望叫着,彷彿大聲嚷嚷才能使他心情安定一些,“你又不姓唐,也不姓溫。”

——武林中人都知道,“蜀中唐門”擅使暗器,“老字號”溫家則善施毒,眼前這人既不姓唐也不姓溫,那還有什麼好怕的?

“對對對,”方恨少笑道,“我不姓唐也不姓溫。”

他這樣說,萬里望反而害怕了起來,“你是方……你姓方,你……你……你——!”

他一連“你”了三次,才說得下去,“你是‘金字招牌’方家的什麼人?!”

“‘金字招牌’方氏一族,氣功和點穴手法獨步天下、冠絕江湖,”方恨少幾乎連眼也不看他,“你管我是誰!”

——“金字招牌”方氏一族,氣功稱雄武林,與唐門暗器、溫家毒藥、雷姓火器、蔡家兵器、梁氏輕功、班家妙手、何家怪招並稱於世,他現在竟給這氣功舉世知名的小弟當面吹了一口“氣”,他不登時氣絕已算走運走到鼻頭上了!

說起來,他現在的鼻頭還真有些癢。

這時唐寶牛已制住了陳皮,這題材正好供他發揮:

“你着了他的氣功,這是最新最奇最絕的點穴手法,已無聲無息地攻入了你的奇經百脈,你完了。你從長強穴至百會穴都爲他一氣攻破,人去樓空,黃鶴不復,你舍在魂消,還不向我們求饒?”

萬里望顫聲變臉,“你……你只吹……吹了我一口氣,我就……就……”

方恨少彷彿爲他嘆了一口氣,“大象無形,大道至簡,這你都不懂。”

萬里望臉色慘變,方恨少又問:“你鼻子還癢不癢?”

萬里望涎着臉道:“癢……癢……很癢……咱們無冤無仇,不過有一點小小的誤會,可否……告知在下解救之法?”

“解救?”方恨少偏着頭,一副心裡盤算着要寄恩還是結怨的樣子。

“是是是,高拾貴手,”萬里望低聲下氣地哀求道,“放我一馬。”

“解救的法子不是沒有……”

“公子請吩咐就是……只要能保全身,我來世做牛做馬,必報此恩。”

方恨少看看他的鼻子,忽一皺眉,“嗯”了一聲。

萬里望心頭一凜,忙湊上了鼻子,心神恍惚地說:“怎麼了?沒救了嗎?”

方恨少嘆了一聲,“沒救了。”他一拳就揮了過去,同時再嘆了一聲道:

“蠢得無可救藥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萬里望早已在八步開外跌成了一個大大的仰八叉。

萬里望就跌在陳皮身邊。

陳皮怒問:“你爲什麼要逃?!”

萬里望揉着鼻子悶聲道:“因爲我不想像你那樣給人逮起來。”

陳皮道:“你現在的下場豈不一樣!逃不了反而落得個不敢一戰的臭名!”

萬里望鼻血長流,但反能忍痛反駁到底:“我是想殺出條血路召大隊來救援你,誰說我逃!”

陳皮爲之氣結。

方恨少和唐寶牛卻互相對望了一眼。方恨少說:“看來,這兩人死都說成生的,黑都講成白的,脾性倒似你!”

唐寶牛哼了一聲,不說話,自顧自地踱到藍衫街轉往黃褲大道的角落,然後,也緊抓住那一拳碎劍卻已然紅腫一大塊的手,痛得蹲下了身子直跳了七八下,才徐徐立起,宛似個沒事的人,悠悠踱回藍衫街來。

——這時,藍衫街圍觀的人已經不少了,大家交頭接耳,竊竊細語,在討論剛纔那一場是私毆還是仇殺。

在大城市裡,任何一個地方,都可能有機會來臨,都可以是時機出現的場地,當年,在苦水鋪一處廢墟里,就成了王小石、白愁飛初遇蘇夢枕,以致日後飛黃騰達的所在。

在大都會裡,每一個所在,都有機會存身;每一個場合,都有臥虎藏龍的人物。是以,一旦發生事,大家都出來圍觀搶看,不僅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還要知道生事的是些什麼人!

唐寶牛再轉過來的時候,地上已不見了萬里望和陳皮。

“你放了他們?!”

唐寶牛這可要興問罪之師了。

“不然怎樣?”方恨少反問,“你要養他們一輩子?”

“我可有東西要問他們呢,你卻放了!”

“你要問什麼?”

“關你屁事!”

“且說來聽聽,別出口不雅嘛。”

“他們鬼鬼祟祟的,要上哪兒去?害什麼人?”

“我問了,他們都不肯說。”

“那你就這麼放了?!”

“不然怎樣?衆目睽睽,婦孺小孩都在,難道你嚴刑迫打嗎?這種下三濫的事,連何小河都不願爲之,你這莽夫也不敢公然行之吧?更何況我這飽讀詩書的斯文人呢!而且我已另有所得。”

“嘿,我這才一轉背,去看敵方可有援手,你卻去當了個大好人!”

方恨少舒臂攬着高他一個頭的唐寶牛,微笑低聲道:“是是是……你別死撐啦,你因手傷痛出來的眼淚,還留在眼角呢。大家心照,互不踢爆。嘻嘻。”

唐寶牛忙揩去淚痕。

方恨少見他手忙腳亂似的,忙安慰他道:“這兩個不經打的東西,能幹出些什麼事體來?都只不過是白愁飛派出來的小嘍囉而已,不過,手上倒有兩件好玩東西。”

——假使,方恨少真的能夠從已落在他們手上的陳皮和萬里望口中問出個事由來,至少,就會知道王小石的親人給囚在八爺莊,如果他和唐寶牛能先一步搶救,攻入八爺莊,或者,他們已做了一件確是比王小石和“四大名捕”都快了一步的大事。

人,本來就容易把機會輕輕放過的。

因爲機會來臨的時候,總難分清好壞、輕重、大小的。

而人只要看不清楚自己就同樣地分辨不出機會來。

——不過,有時候,得和失是很難判定的:你失去了這機會可能因而得到另一個更好的機會,而得到了這好機會其實是失去了另一個大好機會。

“你彆着急,”方恨少倒跟唐寶牛興致勃勃地說,“這兩人倒提醒了我,我們有更重大的事要幹!”

“更重大的事?”

唐寶牛對方恨少的話一向將信將疑。

“對,比打倒不飛白不飛還要重大十倍、百倍的事。”然後他以一副上將軍重託於副將般的眼神和口吻問,“這樣子的大事,你,承擔得來嗎?”

“天!有這樣子的大事,”唐寶牛興奮得淌出了口水,“沒有我唐寶牛,能成事嗎!”

“對對對,沒有唐巨俠,不能成大事,”方恨少又摟着這“巨人”的肩膀呵呵笑道,“真是成事必足,敗事無餘。”

然後他用力一拍唐寶牛肩膀,豪氣地道:“咱們幹大事去!”

總算,這些無頭無尾的對話,在場圍觀這兩名瘋瘋癲癲的途人與藍衫漢裡,卻有一名聽得懂。

這人姓唐,名懷石,是“夢黨溫宅”的高徒之一,聽出話有蹊蹺,情形不妙,馬上着他身邊的師弟:周磊石通知了上面。

——上面,就是他的黨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