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頭遙望戰場中心,戰鬥仍未平息。忽然,麴義感覺到芒刺在背,擡頭尋找究竟,接近戰場中心位置,一支約兩千人的騎兵,靜靜的停在那裡,領頭一將騎着高頭大馬,披着赤紅的戰炮,手持鋒利的長槍,目光冷峻的朝他看來,他渾身森寒絕倫的殺氣彷彿山洪爆發般奔涌而至。
麴義的脊樑骨猛然冒出一股冷汗:高順還有一支預備隊。原來,高順他早已察覺我們的行動。
麴義頓時如墜冰窖,僵立在那裡,目光呆呆的看着高順緩緩舉起長槍。
軍號聲響起,這是劉備軍中特有的銅號聲,聞聽號聲,雷騎們紛紛脫離戰鬥,聚攏在高順纛旗之下——“最後一擊嗎?”麴義雙手顫抖,回首看着擁擠在橋上的士兵,目光絕望。
麴義深吸了一口氣,用兇厲無匹的眼神看着高順,像一隻困獸一樣準備破釜沉舟,做垂死掙扎。
雷騎緩緩而動——不是前進,竟是後退。
“他們退兵了...”浮橋上一名士兵,顫抖着嗓門,嗚咽成聲的驚詫道。
一口氣憋得太久,浮橋上的士兵紛紛回過氣來,發出卟的喘息聲,那聲音像牛皮紙被捅破的聲音,許多卟聲匯合在一起,彷彿放了一個響亮的大臭屁。
麴義再也忍不住,大聲喘息,那聲音好似受傷野獸的哀鳴:“哦,我明白了,雷騎也到了強弩之末。爲了不讓我軍發現,雷騎一定不敢過分靠近我軍,他的衝鋒路線過長,鎧甲過沉,廝殺半晌,人力雖然有餘,馬力卻有不足,見到我渡河成功,未免陷入困局,只好引軍迴避。兄弟們,我們擋住了雷騎的衝鋒。”
浮橋上的人苦笑以對,舉目望去,河岸上哀鴻一片,鮮血成河,斷肢殘臂觸目驚心,屍體於塞河道,河水被染的鮮紅,空氣中陣飄散着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十萬大軍啊,那十萬大軍列陣的地方,現在已見不到一塊稍高點兒的物體,那地面彷彿經受了一場龍捲風暴的掃蕩,情形慘不忍睹——這也算擋住了雷騎突擊嗎?
麴義收攏士兵,過河攻擊公孫瓚的三萬袁譚軍,還能找見兩萬名戰士。河這邊,十萬麴義士兵,連輕傷員算上,還能戰鬥的人,不足兩萬。雖然逃散的士兵不停歸來,可是,麴義不敢在界橋久留,丟棄了全部重傷員之後,麴義放棄清河郡,退入廣平郡。同時,急急派遣信使前往魏郡鄴城通知袁紹,要求增派援軍。
此戰過後,公孫瓚軍隊已被打殘,無力再戰。麴義困守廣平,如坐鍼氈。劉備援兵源源不斷向清河彙集。北方諸雄都在屏聲靜息,等待劉備再次發難。
平原郡平原城,劉備再次回到了郡守府,受到了百姓熱烈歡迎。那些百姓彷彿久別親人的孩子,迴歸劉備讓他們再次找到依靠,也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棄民滋味不好受啊。袁譚進入平原郡,劉備責怪平原郡百姓未尊奉他的號令,抵抗袁譚的主政,故此,一年多來,完全拋棄了平原百姓。袁譚出生世家大族,不像劉備自平民起家,關注百姓疾苦。
袁譚只知道,沒糧食了就去百姓家取,沒錢了就到百姓家拿,彷彿平原百姓理所當然應該供養他這個人上人。僅僅一年,平原百姓五年的積蓄備搜略一空。曾經富饒的大郡,如今破敗不堪。有能力的人,七彎八繞再次逃奔青州(劉備拒絕平原百姓直接進入青州),剩下的都是一些最窮苦無依的人。如今他們重歸劉備治下,莫不欣喜得涕淚交加。
“自己的利益需要自己來維護,天上不會掉餡餅,即使掉餡餅,也不會正好掉在你的懷裡,沒把你砸死,這餡餅還是熱的,正好讓你充飢。所有的收穫都來自自己的努力,希望平原百姓能夠接受這次教訓,哪怕是我劉備,今後侵犯了你們的權利,你們也應奮起反抗。”
對着平原郡幾名被推舉出來歡迎劉備的鄉老,劉備冷冷扔下幾句話,頭也不回的走進了郡府大堂。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平原百姓是該反省了。”田疇略一停留,與幾名鄉老稍稍交談,隨即下令道:“幾位鄉老先留一下,其餘各位立刻回各鄉各縣。通知鄉民,準備迎接人口田畝統計官員。今年還是按慣例:農無稅,以兵役(血稅)抵償稅賦。各地農戶缺乏的種子、農具,由鄉縣統一上報,由政府賒給,來年償還。”
幾名鄉老熱淚橫流,嘟囔着:“那是那是,玄德公大人的老規矩了,我們知道。”
田疇匆匆叮囑道:“春耕季節,千萬不要誤了農時,閒雜人等儘快回去。今年,自種、自收、自吃,還呆在這幹什麼?幹活去。”
平原郡守府大堂,劉備昂然走入,典韋按劍緊緊跟隨。臧洪身着大漢郡守官服,單手擎着一個托盤,托盤上放着平原郡郡守銅印,傲然注視着雄赳赳走近的劉備,低喝道:“止步,玄德公是來取這個印綬的嗎?或者,還有臧某的項上人頭?”
劉備一聲輕笑:“一個銅印而已,何必緊張。此銅印還是我所鑄造,你若喜歡,我多鑄幾個,給你玩。”
臧洪被噎得只翻白眼,劉備坦然走到郡守座位上,舒服的伸了個懶腰,拍了拍椅子扶手,道:“連這椅子都是我原來的,袁譚這個娃娃,乘我不在,不告而取,是爲賊也。”
田疇正好進來,見臧洪滑稽的舉着托盤,不尷不尬的擺着poss,差點笑出聲來:“子淵(臧洪),爲何如此滑稽?”
臧洪終於找見發泄的人,擎着托盤說:“子泰(田疇),你評評理,這大漢郡守權威所在、平原郡守銅印,你家主公竟說,要多少可以鑄多少,豈有此理?”
田疇隨手取過托盤,放到劉備手邊的茶几上,拉着臧洪坐下:“子淵,農忙季節,百姓沒有種子、農具,你竟然還有閒心與主公斗氣?你真有閒情逸致。”
臧洪懵然無措,問:“子泰,此爲何意?”
田疇高聲招呼:“平原郡郡吏何在?都給我出來。”
廳堂外迴廊中悉悉嗦嗦響起一片人聲,十來名老弱病殘人士畏畏縮縮地走進了大堂,亂紛紛地向田疇拱手作揖,參見前軍師大人。
田疇看着茫然的臧洪,催促道:“那位是管庫房的?叫他拿賬本田簿來。那位是管刑名的?叫他拿典簿來...”
臧洪在田疇的催促下,夢遊般地指使着這些郡吏,田疇掰着手指頭計算着,平原郡二十五縣一名縣令,三名書吏,共需一百人。
“來人,去軍中召集二十五名服役期滿、通過公民考覈的實授公民來,再叫七十五名惠民來。典韋,招呼一個侍衛小隊,等我寫好信,立即把信送往廣饒。”
片刻之間,大堂內,雞飛狗跳,人人忙得四腳朝天。田疇寫好給青州元老院的求援信,要求青州元老院給平原撥付春耕物資,拿着這封信,催促臧洪,“蓋印,蓋印。”
臧洪狼狽地回答道:“這個破銅印,不沾水墨,我還沒找到蓋印的方法。”說完,藏洪憎恨地看了劉備一眼,卻發現椅子上已空無一人,劉備不知什麼時已離開了。
劉備不在,臧洪頓時感到心內一陣輕鬆,揩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重重的喘了幾口氣。
大漢官吏的印綬都是木印,直到清代末期,油墨傳到中國後,官員們纔開始使用金屬印綬。劉備出精搗怪,轄下官員都使用金屬印綬,沒有油墨,官印等於一個廢物。
田疇好奇地走到茶几邊,拿起銅印,問:“袁譚走時,沒有交待?一年多來,難道袁譚沒用一次大印?”
果真如此,銅印雖沒有塵土滿面,印紋處卻乾淨無比。
“怪不得,袁譚徵稅都是用搶啊。可惜了這麼好的大印,僅僅當作權力交接的擺設。”
看着面紅耳赤的臧洪,田疇不忍再說下去,暗暗招呼侍從拿來油墨。
臧洪終於蓋了一次大印,高舉着印綬,長吁一口氣,方纔回味過來:“怎麼是我來蓋印呢?”
田疇拿起桌上的長條鎮紙,輕輕擊打臧洪的肩膀:“子淵,還不明白,真是個呆子。”
臧洪歪着頭想了半天,默然不語。
田疇全然不理會臧洪的猶豫,連連催促:“快,快,平原郡二十五縣,每縣一個縣令,三名書吏,總共一百份委任狀,姓名處空下來,其餘的,趕快書寫。”
不一會,拉拉雜雜來了一百名軍人,有士官、尉官,還有普通士兵。這些軍人進入大廳,自動排成隊列,悄然等候。
委任狀書寫完畢,田疇看着大廳裡的軍人,問:“到齊了嗎?”
“在。”百名軍人低聲回答,田疇抓起二十五份縣令委任狀,說:“有公名身份的,拿出元老院實授證書、都督府服役紀錄,上前來領取縣令證書。”
片刻,委任狀發放完畢,田疇沉聲道:“都是通過考覈的人,地方官員該幹什麼,不能幹什麼,我就不多說了。沒有記清楚的,回家查書去。一個挨一個去郡守那裡添報上自己的名姓。然後,自己挑三名惠民,作爲書吏。上任去吧。”
不一會,所有的人都分配完畢,一百名軍人再度在大廳集合,田疇詢問道:“手中的信函印鑑齊全了嗎?姓名是否填報正確?”
一名軍銜最高的軍官邁步出列,雙腿一併,行軍禮回答:“報告前軍師,授權書(委任狀)尚缺兩個印綬。”
田疇一拍腦門:“哎呀,長久不幹內政,我都忘了。這樣吧,事急從權,按律法:都督府解除兵役的印綬,就由我的前軍師印綬代替;元老院的印綬嘛,你們去找主公,讓他蓋印。到了任上之後,先忙春耕的事,春耕過後再補辦手續。拿出你們所有的本事來,造福百姓。”
翻開田畝人口登記簿,田疇連連感慨:“這個袁譚啊,怎麼當官的?平原本有十七萬人口,現在剩了三萬人,這田畝人口登記簿居然一點未動,瞧,主公當年的批註還在上面。”
臧洪好奇地探頭問:“主公,當年批註了什麼?”
話纔出口,臧洪發覺自己順嘴說出了“主公”這個字眼兒。呆呆的沉思了半天,臧洪發出一聲嘆息,接過了田疇遞過來的簿子。
兗州東郡東阿城,曹操無奈地看着荀攸,說:“劉備派遣五千兵馬,幫助他們推舉的車騎將軍朱儁在谷城建立防務,劉備軍運送到谷城的建築材料竟比運送到洛陽的還多。劉備所遣民壯日夜趕工,以鐵條作骨,以粘土和石灰混合(波特蘭水泥,中國稱爲三合土)澆築城牆,稱爲鐵臂城。
朱儁這股人馬,說是防禦董卓,我看是在監視我們。谷城城牆上,面臨長安的一面,有大型投石車、抓臂(帶鐵錘和鉤撓的滑輪組,用於防禦雲梯攻城)、牀弩總共六十餘具;面向洛陽這面的防禦器材,卻有一百四十餘具,他若不是針對我,爲何如此佈防?”
荀攸悠悠地回答:“我去谷城,特地觀看了他們的建設。以前,外人入境青州很難,此次借谷城建設,我約略明白了劉備的治理之策。以堅固城池堡壘爲防禦依託,城中百姓日出耕作,日落回城歇息,若有警訊,閉城堅守。
最重要的是,城池需修建於道路要衝,修建類似與秦朝的馳路。和平時,城池作爲商賈交通樞紐,收取商稅補償軍用。戰爭時,城池作爲屯兵所在,節節抵抗來敵。
我考察了當地耕作的農夫,據他們說,青州曾統計了農稅歲入,若是一個城池完全發揮作用,農稅只佔總稅收的10%,而農夫保衛家園的心最炙熱。一年四季數農民閒暇時間最多,有條件接受完整的軍訓,故此青州不對農民徵稅,只要求農夫在冬閒季節服兵役,接受軍訓,這是青州藏兵於民的政策。
我細細考究了一下,發現劉備的治政策略,不光軍制很合理,這些東西也有一定道理。青州五年大治,不是憑白而來,我軍只在軍制上改革,採用青州兵治,實在可惜。我建議,主公可將青州政策擇善而從。
劉備,起身於孤窮,不過比主公早動手幾年,纔有今日光景。主公家世勝於劉備何止百倍?當初主公新敗之時,主公家族拿出的錢糧物資,足夠募集1萬兵馬,如今主公新佔三地,以三地之物資錢糧奮起直追,再加上宗族支持,三年大治,難道趕不上劉青州嗎?”
(ps:西方國家,最後一個廢除農稅的是中世紀的俄國,彼德大帝廢除農稅後,仍徵收人口稅和田畝稅,被歐洲視爲矇昧國家。2004年,我國已有45%的地區廢除農稅。據統計,即使當年全額徵收農稅,這筆稅收只佔全國總稅收的3.14%。故此廢除農稅,在當時完全可以支撐國家收入。)
曹操考慮了一下,回答:“若要完全廢除農稅,就必須擴大徵收商稅。若想稅入平衡,就必須採用鼓勵商賈的做法,如此說來,契約法、公平交易法就有實施的必要了。我們必須加大與青州的通商範圍。”
不愧是曹操,這是歷史上,三國時代第一個毫不顧忌舊體制、舊思想的一代奸雄。據說,後世,在安徽出土的曹氏宗祖墓葬,墓磚上都刻着四個字“蒼天乃死”。看來,曹操是頗以埋藏了漢朝舊體制、舊制度爲自傲。無論當時劉備的政策看起來多麼驚世駭俗,一旦確定了利益所在,曹操絲毫也不遲疑便加以使用。
“也罷,聖人常曰:君視臣如豬狗,臣視君如寇仇。上位者,若不尊重臣下的財產與利益,百姓如何得以安生?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說法,不過是視臣下如豬狗,以爲臣下的財產是自己的財產的說法。
契約法與公平交易法要求尊重百姓的勞動所得(財產),要求本着公平的原則,按既定的秩序進行交易——劉備既然講究公平,我何怕他欺瞞?
公達,你立刻逐條考究契約法與公平交易法,太過分的條文,我兗州暫不實施。與青州商人交易,本着交易發生地優先原則,一旦發生糾紛,由當地採用統一律法,進行審理。
還有,既然大力發展商業,我兗州三郡也實行農務稅原則。劉備五年大治,把青州變爲一座兵庫。我們要超越劉備,必須加緊屯田制,鼓勵商賈流通。
我決定春播過後,乘着農夫閒暇,以四方支援的錢糧物資,從青州購入水泥,整修道路,城池之間,遍修馳道,以易於商品流通和軍隊調動。
公達,你和志才兄立即多方打探,看看青州還有何策利於百姓、利於國,也使我兗州得以迅速發展。我們三年積蓄,三年籌備,三年訓練,期於十年,我與劉備一決雄雌。”
冀州鉅鹿郡平鄉城,公孫瓚收拾殘兵,駐紮在這個與廣平郡交界的邊境小城,頓足不前。
幽州鐵騎精銳白馬義從的覆滅,讓公孫贊深受打擊。纔出兵時,席捲中山國和鉅鹿郡的威勢,讓公孫瓚常常以劉備進入軍伍的引路人自詡。然而,界橋一戰,危難之際,全靠劉備部下解救,讓公孫瓚憤憤不平。部下的多次勸解,劉備軍的多次聯繫,公孫瓚均置之不理,終日飲酒解悶。
公孫瓚對自己的問候置之不理,劉備便不好意思赤膊上陣,直接幫助他攻打袁紹,只好悶悶不樂的呆在平原城,無聊的看着田疇、臧洪忙碌。
“子泰,我第三兵團駐防平陰,雷騎軍團(高順)、狼騎軍團(太史慈)、第二軍團(張飛)和近衛軍團左騎(黃忠)進入清河,碣石兵團進入渤海河間,暴熊軍團(各部族聯合兵)和近衛軍團剩餘部分駐防平原,如此衆多的兵員進入前線,每日耗費錢糧甚多。
新佔清河、渤海、河間三郡,由於公孫瓚與袁紹爭鬥未休,我軍不好做動作。公孫瓚既然沒有開打的意思,我們怎樣才能打破這個僵局呢?”
田疇微笑着回答:“主公難道忘了冀州新投來的人士嗎?以我看耿武、關純忠義有餘,武勇才志均顯不足。趙浮才志兼備,並且敢於挑戰袁紹權威。程渙嘛,中庸之才也。
這四個人原屬韓馥舊將,分作三撥,治理新得三郡,無論袁紹、公孫瓚、韓馥均無話可說。只要分配得當,這四人原本是投奔主公的,無論將來劃歸誰統管,總是心向主公的。只要我們慢慢用青州制度滲透,誰作冀州牧,都沒有大的妨礙。”
劉備點頭稱是:“趙浮志勇兼備,可做河間郡守;耿武、關純只有忠勇可作渤海正負郡守,前有河間、清河隔絕,背後是張鶴的碣石武力圈,我只用他們的忠勇名義控制渤海足矣;程渙嘛,中庸之輩,就任清河郡守,夾在河間與平原的影響之下,高順再駐紮河間或退回平原,皆可護衛清河,只是這三郡尚需一個統籌總管之人,子泰,抽身不得,可有人選推薦?”
田疇偷笑:“主公忘了嗎?你從荊州找回了的兩人,一文一武,恰好可以統管三郡。”
劉備恍然:“不錯,此二人才能足以統管三郡,只是高順的人馬該如何調遣呢?前移,還是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