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試探着問:“主公啊,我方大規模遷移兗州百姓,所有船隻、車馬都用來運輸,運力還嫌不足,此時此刻,主公卻調集所有海船聚集於此,豈不讓我們的運力虛擲嗎?”
劉備點頭微笑,道:“你剛纔問,我們統轄的疆域足夠大了,爲什麼我還不知足,我現在回答你,首先,青州是沒有力量再開發南洋,不過,揚州有,南方疫病大發,百姓受難,時值冬季,正是遷出百姓,降低人口密度,減少疫病發作的好時機。
我已經去信給孫策,要求把揚州所有不屬於世家大族的遊散百姓,由我負全責全部遷往夷州、瓊州,以躲避瘟疫,南方世家大族既然要把持地方朝政,我就允許他們把持,把百姓遷出,讓他們除了管理自己,再也管理不了其餘人,以此徹底顛覆世家大族的統治基礎。
文聘的船隊一旦整合結束,將會立即南下,運送揚州百姓渡海,他們會在這次實踐中,檢驗船隊統合的成果。
對於孫策來說,遷出的百姓爲世家大族讓出了土地,便與他封賞功臣,而對於我們來說,遷出的百姓圍繞着幾個港口進行開發建設,就是維護了我們南下的補給路線,此是兩利之事,不由孫策不肯。
其次,我們興師動衆南下,利益是什麼?是爲了把我青州基業奠定的更加牢固。
商品在國內銷售,且不說市場有飽和的一天,就是沒有市場飽和,所做的是不過是把錢從一個國人的口袋,倒換到另一個國人口袋。不管商業如何發達,財富的總值沒有增加,只有把商品銷售到外國去,把外國的錢賺回來,裝到我們的口袋,財富的總量纔會增加,南下的目的,就是把大秦帝國的錢裝入我大漢帝國的腰包。
最後,最重要的一點是,青州的根本在於它的組織性,我需要改造我們民族的習性,讓青州人從骨子裡自發的具備團隊精神。
農耕文明是產生不了組織性的,因爲一個人可以耕作一塊田地,所以鄰家的土地比自己好,他可以謾罵,可以詛咒,可以陷害,可以投毒,此所謂:一個人是一條龍,三個人是一條蟲,所以,在農耕文化中,英雄是用來被出賣的,朋友是用來被陷害的,上司是用來被取代的……
昔日,秦始皇出遊,我們的英雄項羽見到始皇的車馬,沒有想到始皇的殘暴不仁,沒有想到百姓的民不聊生,反而以羨慕的口氣說:彼可以取而代之,——我也想那樣。
英雄尚且如此,那麼,歷代英雄改朝換代的目的,不是爲了把體制變革,不是爲了替困苦不堪的百姓出頭,只是爲了取而代之,把壓迫百姓的人換成自己,此所謂農耕文明的狹隘。
人人都想當皇帝,必然導致社會產生本來不必要的動亂,臣不安心居於臣的地位,子不安心居於子的地位,員工時刻想謀取更好的職位,並取代老闆,沒有人想到上位者的作爲對錯與否,自己的能力是否適應自己的奢望,只想有一天,自己也像上司一樣爲所欲爲,我們的民族就此在內鬥中虛耗了力量,所以,在這種農耕文明,看似穩定,實際上卻動亂四伏,虛耗了多少國力。
現成的就是一個例子:呂布何其勇也,董卓得到他,關東十四路諸侯也奈何不了他,然而,呂布卻從不考慮自己的能力只夠做一個出色的助手,時刻想着取上位而代之,所以,他會爲了一匹馬而殺了義父丁原,所以,他會爲了一個女人而殺了義父董卓。
想當初,若呂布不叛丁原,則董卓無法橫行朝野,呂布也可作爲丁原的得力助手,千古留下第一忠義的名氣,他所獲得的地位也不會亞於現在,而其後,呂布若是不叛董卓,成者王侯敗者賊,董卓若是地位穩固,呂布現在會是個喪家之犬嗎?”
劉備揮手窗外,目光炙熱的說:“然而,一個人駕駛不了一條船,在海面變幻莫測的風暴面前,同船的人必須齊心協力以抗風暴,此時,夥伴中誰的技術高超,決不能用來陷害,反而是風暴來臨時的保命依仗,所以,在航海文化中,英雄是用來崇拜的;朋友是用來依靠的,強有力的上司是用來服從的。
現在的青州,打仗講究的是團隊的戰陣,工廠講究的是團隊的協作,經商講究的是團隊的合作……,要想讓青州的團隊精神深入骨髓,就必須給他們巨大的利益,讓他們知道團隊得利處,不斷的征伐擴地,是一種利益展示,航海捕鯨也是一種利益展示。
一頭鯨相當於百頭牛的肉食,皮毛,鯨蠟油還可以用來照明,做香料,牧人一年的辛苦抵不上捕撈一頭鯨,只要兩艘船協作,出海月餘就可以獲得相當於牧人一年的收穫,這就是利益展示。
我要把這大海變成青州的田地,讓百姓們以船作犁,耕作大海,讓百姓在這耕作中,養成團隊協作的精神,以徹底改變我們青州人的習性。
馬拉中耕犁的使用,讓農夫從地裡解放出來,同樣的地力,同樣的產出不再需要同樣多的人力,多餘的人力就讓他們航向大海,去征服,去佔領,去把我大漢的疆域擴展到極致。
海外的世界大着呢,足夠我大漢男兒馳騁,與其在中原你爭我鬥,謀取一個皇位,不如到海外開發一個無主之地,到那時,你就是皇帝,你就是王爺,只要是青州的臣民,只要是我大漢的百姓,無論是誰在海外爲王,我都承認他的地位。”
荀彧嚅諾半晌,終於嚥下了其餘的問話,儒家講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使百姓自主開發了海外土地,皇帝說這土地是他的,百姓敢不同意嗎?那麼,百姓的開發有何意義?
劉備做事總是喜歡一舉兩得,一石三鳥,在荀彧看來,遷徙兗州百姓,最主要是爲了削弱曹操的勢力發展,遷徙揚州百姓,其目的是爲了抑制孫策的發展,開發海外領地,或許除了劉備的解釋之外,還有什麼別的目的?
劉備剛纔的解釋已超出了荀彧的理解力,讓他有些捉摸不透,這是高深莫測,還是故弄玄虛?荀彧在心裡暗自發問,不過,想到劉備把黃巾戰亂後殘破的青州治理得如此繁榮,在他心中隱隱的還是傾向於前者。
窗外千帆競渡,在劉備的慫恿之下,青州的商人已紛紛拿出自家庫存的貨物,組織起商隊,追附着文聘的船隊,龍口港船隻越來越多,恍惚之間,荀彧看到劉備嘴邊一抹得意的奸笑。
荀彧不理解,跟隨簡雍到達魏國郡的伊籍也不理解,魏國郡郡府衙門僅僅只有他一個主薄,兩個書吏,伊籍本以爲會有堆積如山的公文等待他處理,可是,衙門裡卻沒有什麼大事發生,簡雍只在剛回魏國郡時接見了郡內幾個大商人,交待了青州船隊欲下南洋之事,並向甄存說明劉備想給他女兒甄苾做媒一事,隨後便整日優遊,讓伊籍閒得發慌。
青州嚴密的組織架構竟然是在地方長官整日無所事事中建立的?伊籍感到不可思議,私下裡與兩個書吏交談才知道青州的地方官員一向如此,劉備執政,想來要求地方官員不擾民,司法審判、地方治安已從衙門的職責中分割出去,鄉老執政下,百姓自己管理自己,地方官員更多是一種象徵,象徵着中央政府對地方行使着監管權,所以,地方長官才無所事事。
初雪降下,希帕羅斯吹起,郡府中好不容易有點事做,文聘的船隊已經南下,魏國郡的商人開始向郡府索要貨物的完稅證明,以便追隨後續商船南下販貨,郡府的兩名書吏喚來稅務官員,覈查商人的完稅記錄,發給商人路引憑條,這一項工作一點都不麻煩,各郡縣均有地區數字編號,根據商人的戶籍證明,馬上可以查到他所在的郡縣的完稅記錄,再查找商人的編號,他的納稅記錄一目瞭然。
伊籍不熟悉這裡的情況運作,幫不上兩位書吏的忙,見到一屋子的商人片刻之間就叫兩位書吏打發乾淨,沒話找話的詢問簡雍:“郡守大人,回魏國郡多日,只辦了這一項工,莫非現在的郡守府僅僅是個公文圖章,爲商人們蓋戳而已?”
簡雍當時正眯着眼,陶醉的捧着一杯香茶品味,聽到伊籍的問話,頭也不回的回答:“伯機(伊籍),你可別小看了這枚公文印章,在其他的郡縣,有許多人求着蓋上這枚印章可都求不到啊,這枚印章蓋下,說明我們承認路引憑條的主人生活在我們體制之下,沿途貨物行走過程中,沿途郡縣必須對商人的貨物安全、人身安全提供一種政府保護,並且,對這些貨物不再重複徵稅。
眼看快到年末,商人們在年底之前賣出這批貨物,他們就必須在今年底之前完稅,貨物賣得越多,越快,我魏國郡今年的稅收越豐富。明年開春,官府就更有餘力整修道路,嚴靖治安,爲商人們提供更多的保護。
我知道,你來魏國郡幾日並不自在,你慢慢熟悉一下吧,我郡守府的存在就是向百姓提供一種體制,一種基於公平契約下的權利與義務的體制,百姓與官府雙方各盡自己的義務,各享自己的權利,主公說過,最好的官府就是百姓只知道律法的存在,而感覺不到官吏的存在,如此,百姓不易負擔官吏爲苦,官吏不以擾民爲樂,官府、百姓相安無事,則其樂融融也。”
簡雍深深地吸了一口茶,接着補充說:“邀請你來是主公的意思,如今,我軍北方新置兩郡,南下航線上,新置兩州,缺乏大量官吏,我郡府本無雜事,主攻將你交給我,是希望你儘快熟悉青州體制。伯機究竟是一州之才,還是一郡之才,甚至是四州之才,就要看你的表現了。”
簡雍沒有繼續說下去,伊籍來青州是爲了即將退任的高堂隆做的人材儲備,本來,張昭是劉備準備好接替高堂隆的人選,可張昭執行劉備的政策總沒有那麼堅決,沮授今年年底卸任,將回西河封地享福,或者進入元老院成爲文官,田豐和高堂隆明年任期結束,田豐已表明了進入元老院當文官的意願,高堂隆則要回泰山,自己的家鄉着力經營家族事業,這時候,劉備迫切需要一名聰慧,又態度堅決的人推行他的政策,陳羣是一個好的人選,不過他還年輕,下一任人選可以考慮,但現在只有一年的時間,必須找一個更爲合適的人選。
官員任職期限比曹操舉才唯賢的措施走得更遠,它打破了官員終身制的官僚體系,讓做官成爲一種職業,一種謀生手段,既然它僅僅作爲一種職業,那幾必須遵守它相應的職業道德,官員不再終生制就會讓他們有所顧忌,不再把壓迫和掠奪百姓當作終生奮鬥目標,這比任何的道德約束都要強大。
沮授、田豐、高堂隆三人是追隨劉備起家的人,劉備心頭頗有點不捨此三人離去,奈何官員任職期限是防止官員勢力坐大,貪污腐敗橫行的根本之策,爲了強力推行這一政策,劉備只好向自己最親近的人先下手,同時,預先給與他們膏腴之封地緩和他們的情緒。
爲了這一千年大計,劉備花了三年時間影響沮授、田豐、高堂隆三人,終於讓這三人愉快的申請卸任。
甲戌年乙亥月乙末日壬午時(公元194年11月22日,陰曆十月二十二日),小雪,這一天希帕羅斯如約而至,風勢漸漸強勁,龍口港碼頭上大風呼嘯,讓人站立不住腳跟,劉備幾次張口,想喊幾句豪言壯語,都被風雪吞噬,遂用眼神示意,堅定的揮了揮手,命令船隊起航。
風雪漸下漸大,蒼茫的白色覆蓋了大地,兗州山陽郡,呂布孤獨的身影映現在大地上,周圍雖有三千餘名殘兵敗將簇擁着,可呂布還是顯得那麼孤獨。
兵敗觀縣之後,呂布進入濮陽之南,希望獲得當地世家大族的支持,可是,世家大族從來只服從勝者……即使者勝者是異族的侵略者。呂布戰敗之後,世家大族拒絕再支持他,當然,由於劉備進逼濮陽,周瑜自潼關撤軍,進入兗州,而河內太守張揚本打算攔阻周瑜的軍隊,並東進和呂布回合,救援這個同鄉,沒想到部下珪固造反,殺了張揚,向周瑜獻媚,周瑜知道劉備素來崇尚忠義,不敢接納珪固,迴應之後的珪固被張揚另一部下楊醜所殺,河內郡隨後分崩離析。
呂布爲了躲避周瑜的迎擊,慌不擇路進入山陽郡,繞大野澤而逃,尋找出路。
寒氣入骨,呂布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擡眼望望白色的大地,茫然說:“下雪了,妻兒們該去何處躲避風雪?公臺(陳宮),再向南走就要進入魯國郡,陶謙與劉備好的穿一條褲子,魯國郡會不會爲了討好劉備,攔截我軍?”
陳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答:“魯國郡的事尚在遠處,我們眼前是鉅野縣,鉅野縣宗族大姓是李氏,李氏當家族長李典正爲曹操效力,鉅野縣過後是譙縣,譙縣宗族大姓是許氏,許氏當家族長許褚也爲曹營效力,我們若真想進入魯國郡的話,這兩大宗族必來死命攔阻,溫侯,我們前行不得,不如向南復投袁術?”
禍不單行,陳宮正在擔心之際,不等呂布回答,前方騎兵回報:鉅野縣李姓大族盡起族兵,在前方列陣攔阻。
呂布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問:“何人領頭?”
答:“李姓旁氏末支一個叫李進的人。”
呂布止住了咳嗽,血氣逐漸浮上臉頰:“我呂奉先一杆方天畫戟打遍大江南北,如今小敗過後,無名小卒也敢來挑戰我嗎?兒郎們,整理隊伍,隨我殺散這股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