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項建議一出,立刻遭到了孫、曹方面尚存一絲冷靜之人的強烈反對。
“劉青州渴欲一戰而定天下,人所共知。如今,青州訊息不通,我等對於那裡的情勢難以猜想,若我方悍然攻擊徐州,豈不正好給了劉玄德動武的藉口?!以明公之見,我等境內召集青壯,全力與劉青州一戰,可有戰而勝之的把握?”
孫權默然不語。
曹操毫不忌諱:“劉玄德治理青州多年,青州物產豐富,兵甲齊整,財力雄厚,他徵召百萬兵士也毫不費力。青州動員機制完善,其商路縱橫,交通發達,軍隊調動又極其容易,只要他有十日時間,百萬大軍已佈署完畢。青州兵勇悍兇殘,自劉玄德主政以來,青州兵南下夷州、錫州、瓊州,北上遼東、三韓,滅匈奴,掃鮮卑,踏平北方諸異族,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每戰勝則不留降俘,諸侯與之相鬥,軍中士氣不彰,閉城而守或許能拖延死期,開城而戰則士兵降者無數。劉玄德以戰功激賞百姓,青州萬民以嗜血爲榮耀,我等此時驅兵而戰,無異於以羊吞虎,大事難成——或許沒等集齊兵丁,劉備的軍隊已經殺來。”
左右再勸道:“劉玄德以信義教導百姓,自己也以信義自詡,今其以大教宗與大教席的名義,保證明公的安全,邀請明公赴會共商國事。若明公不去,劉備必大肆宣揚此事,打擊我方士氣。從此之後,主從之勢已成,我等與青州爭鬥便落在下風。若明公先大肆宣揚此事,讓百姓盡知,然後坦然赴會,後果是什麼?——若劉備背盟,便成了違反宗教教義與道德文章的無信之人,劉備地統治基礎由此全然崩潰。主公今後還用得着擔心他的威脅嗎?若劉備在會中遵守承諾,不敢輕犯主公,則三雄並立之勢已成,我等獲得了與劉備平等的地位,這是難得的喘息之機。十年之約尚在,十年發展,若我等還勝不過劉玄德,生殺予奪便由他去吧。”
孫、曹沉吟良久,終於無可奈何地答應了赴會——實力相差太大,任何陰謀詭計都難以撼動劉備地霸主地位。而劉備本身又是個蠻不講理之人,從不受迂腐地道德束縛,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是他的本質。眼見得境內百姓如潮水般向青州涌動,兩人唯恐答應得遲了,反而因勢力削弱過多,讓劉備不屑舉行談判,只好屈辱地接受了邀請——條件是青州關閉邊境,遣返越境百姓。
三方會議定在春末,經過此事後,孫曹皆感到自己勢力的薄弱,乘着赴會前短短的時日,兩方都開始了內政改革。孫權賴宗族勢力建立了南方政權,族兵是他地統治基礎,他的政策改革便依據劉備的《特權法案》,設立了一整套軍功賞罰制度,獎賞有功之臣,承認宗教的財產權,並確立爵民的參政權、監督權、附庸權(陪審權)。
曹操的改革則走得更遠,不僅在他的領地內全盤推行九品中正制退役兵制、徵召法案、軍功賞罰制,並且開始走向了鼓勵工商的道路。曹操已敏銳地感覺到,奇淫技巧正是劉備軍隊強大的原因,工匠地位的高漲,導致劉備境內物產豐富,稅源充足。由此才保證了“農無稅”政策地實施,進而造成天下民心向背。
曹操一生愛行險,也對漢政的改革作了多方探討,藉助劉備這次赴會的邀請,考慮到劉備不敢再此時悍然發動攻擊,曹操作了一生中最大一次冒險:他不但不全境動員,反而宣佈裁減軍隊。境內只留下五萬精兵,其餘的全部遣散回鄉務農。依靠朝廷的稅收,以及裁軍節省下來的軍費,曹操進一步宣佈,轄下兗、豫、司隸全境農無稅。此外,公平交易法、契約法、物權法在曹操境內也具備同等法律效力。
做完這一切後,曹操立即輕裝而行,與皇帝一齊奔赴平陰城。也就在去平陰城地路上,曹操接到了尚在西河效力的郭嘉來信,指出劉備已全境動員,大軍源源不斷前往邊境集結。郭嘉更勸解道:“劉備性格堅忍,不出手則已,出手便是雷霆萬鈞。當此關頭,唯有當機立斷,全心信任劉備的信義,涌身赴會,在會中爲自己爭取最好的待遇……”
孫、曹兩地的情報流水般送到劉備處。此時,三雄會議的籌備工作已完全交給了沮綬、田豐等士族子弟,只有他們最瞭解那繁瑣的禮節。清閒的劉備瀏覽着兩地的情報,微微而笑。
“曹孟德總算知道了‘農爲國之本’的本質,那不是在說‘農爲國之壓榨之本’。糧食耕作一年一熟,其中辛苦遠勝於工商,收穫遠少於工商,一旦農業歉收,補救需要一年的時間,花費的是無數生命——有許多百姓要被餓死。只有農無稅,才能真正做到扶持農業。才能讓自耕農站起來,成爲最忠誠的士兵,爲我們開疆闢土。不過,農無稅遠不是止境,既然曹孟德也開始實施農無稅政策,那麼,爲了與曹孟德有別,我們青州就實施農產品補貼政策。從今往後,在青州務農不僅無稅,還要對產出的每斤農產品給予一定補償,也就是說:政府給你錢,僱你務農,以穩定糧價。”
劉備說到這兒,看着隨侍的荀yue,吩咐道:“文若,你去算一下,我們的生活必需品有哪些?比如糧食、油料、蔬菜,畜牧類的,應該包括牛羊豬,算清楚這些生活必需品的每年產量,再測算一下我們每年的財政結餘,提出一個合理的補貼價格。我們自明年起,對這些農產品實施補助。曹孟德想學我嗎?我要他永遠跟在我後面,看他有多少資本和我鬥。”
左右歎服,荀yeu不解地問:“主公,我軍已全面動員起來,何不就此揮戈南下,囊平宇內,一統天下呢?主公爲什麼要舍易就難,如此大費周章邀請他們會盟?春秋之會,虛名而已,主公不會爲了這虛名,作婦人之仁吧?”
劉備深吸一口氣,答:“統一天下易,統一人心難。青州之政雖好,可是統一天下後,難保不被化神奇爲腐朽。天下統一後,以威權推行新政,新政不過是一個‘人政’,最後避免不了人亡政息的命運,我不能將天下百姓的命運維紗在執政者的善良程度上。我必須創立一種規則,一種權力制衡的規則。我還要創立一個先例,一個通過協商而不是血淋淋的屠殺來進行變革的先例。此乃百年大計。文若,要是辦成了此事,百年之後,我等也會因此創舉而被人口口傳誦。”
劉備說到這,仰天長嘆:“天下萬物,以人爲本。治政之道,民安則天下安。我青州之政,百姓富而樂。然,神洲萬里烽煙四起,天下黎民水深火熱。諸侯交攻於野,四極八荒滿目瘡痍;百姓血流成河,五湖三江盡爲赤色。我青州富足,於天下百姓何益也?廣饒、出雲獨盛一時,於天下名城何益也?今我慼慼,欲老吾老以及他人老,幼吾幼以及他人幼,使天下州國盡如青州,願世間之福與人共享,不亦快哉!”
孫曹已看到了青州的強大,正不由自主地向青州學習,時代的列車已經開動起來,劉備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再加一把火。
南方,曹孟德一路急行,已進入平陰城。孫權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始動北上。兩人的身後,變革已如火如荼地展開,中華民族的命運從此脫離了固有地軌跡。在站雷樓塔尖的劉備,彷彿聽到了歷史車輪的隆隆響聲。
這一刻,新的時代到來了。曹孟德來得太快,平陰城諸項準備尚未完成,已經做好最壞打算地曹操一不做二不休。要求直赴廣饒,面見劉備。平陰守將不敢阻攔,任憑曹操昂然直入。
“好膽量”,接獲報告地劉備拍案讚賞,相比於孫權的遲疑不決,曹操真不愧爲一代梟雄。
“讓他來。平陰只是邊境要塞,不能反映我青州面貌。孟德兄數入青州,都遭遇嚴陣以待。見不到青州本相,曹兄一定不甘。通令各地,沿途不得攔阻,任其自由行動。”劉備傲然屹立在雷樓塔尖,對都督府掾下令。
車馬粼粼,曹操於皇帝一行越是深入青州,越感覺到青州風物與別處的不同。青州禁止伐木,大路兩旁的樹林僅經過這十年餘地喘息,便成爲森森巨木,果實累累。拋棄了土木結構的青州建築,均採用巨石與水泥築成,顯得格外高大與雄偉。自從一年前,青州商人獲得了大秦的混凝土配方後,水泥一躍成爲最廉價的建築材料,深入平常百姓家。沿途,曹操處處可見到水泥澆注而成的石柱、巨屋,讓整個青州大地,堡壘林立,愈發顯得堅不可摧。
“十年,僅僅用了十年功夫,劉玄德就把青州變成一座巨大的要塞。世人皆說玄德公治政手段高明,此言誠不欺我”,曹操頗有感觸地自言自語。而皇帝在隨後的車馬上,興致勃勃。
“不止如此”,隨侍的程昱,荀攸提醒說:“主公,你看那兒——青州,還是一座大兵庫。三兩青州人獨自漫行,一聲軍號響過便可成行成列,依據軍階標示自動編組成隊。幾個小隊湊在一起就是一軍,趨之能戰,戰之能勝。主公,這一切都是特權法案與軍功賞罰令的作用。我等數年碌碌,只學了劉備軍制,卻不知道拿它管理百姓,謬矣。”
順着程昱等人的指引,曹操把目光轉向偏道。
這是一條與主幹道平行地大路,一支一眼望不到邊的軍伍正一聲不響地行進在偏道上。這支軍隊鎧甲明亮,刀槍分明,士兵昂首挺胸,卻又沉默不語,只顧埋頭行軍。上萬只腳踏落在地上,只發出一聲短促地悶響,整個隊伍行進中,只餘這連續不斷地腳步聲響徹天地。偶爾,隊伍中也行過幾輛車馬,數名軍官模樣地人端坐車上,然而,這車馬的微弱聲響,旋即湮滅在充斥天地的腳步聲中。
“速召于禁來”,曹操急忙下令。
“文剛,你看,這支軍隊是常備軍還是城衛軍?”曹操急問趕過來的于禁。
“不是常備軍,也不是城衛軍”,于禁猶豫片刻,一狠心說出真相:“主公,這支軍隊宮預備役也不是。這是一隻民軍,是臨時徵召地民夫,他們連番號與軍旗都沒有配備。或者,到達集結地後,他們會被分配至各軍,成爲補充兵源。”
曹操心頭沉重:“人常說:國雖大,好戰必恨。爲何劉備越打越強?人常說:君子不言利,可爲何劉備越言利百姓越富?人常說:金銀珠玉飢不能食渴不能飲,奇淫技巧,敗壞民俗,商人者唯利是圖。治國之道,當重農抑商,方使人心向上,百姓樂在其中。可爲何劉備重商,重視奇淫技巧,百姓不以爲苦?人常說:兵者,國之大事也,死生之道,不可不察。可爲何劉備屢屢興兵,百姓卻樂爲赴死?不公如此,連周邊百姓都羨慕此種生活,爭相涌入,唯恐遲之不及?難道,真象劉備所言,古之典範謬誤太甚?”
如果,劉備連農夫也能訓練得這樣紀律嚴明,步伐統一,那,青州誠不可與爭也。
徐州,孫權帶着龐大的護衛隊,姍姍進入彭城,受到了陳登的熱情歡迎。
“孫公”,孫權不久前曾鬧着要朝廷封他爲大將軍,這大將軍的職位連曹操劉備都不敢覬便,孫權卻象個一心要得到糖果的頑皮小孩,不依不饒。這次見面,陳登不知道怎麼稱呼孫權,只好泛泛稱“孫公”。
“孫公,大丞相曹孟德已入平陰,不過,他沒有停留,直接向廣饒而去。孫權是就此轉向廣饒,還是目標不變,在平陰等候會議召開?”陳登謙和地問。
“到平陰”,孫權毫不猶豫地說。
“主公,法不責衆啊——從衆最佳”,名士張弘意味深長地提醒孫權。
悄權恍然,但一時轉不過彎來,便沒話找話地問:“元龍怎麼沒去平陰赴會?”
陳登淡然回答:“平陰聚會,不是我這種級別的人想參加就可參加的。再者說,玄德公召集會議,消息一出,諸侯信使蜂擁而至,他們不敢入青州鴰噪玄德公,只好來我這兒說項。我尚要在此處,爲玄德公掃除麻煩。”
“哦”,孫權聞聽此話,頓時覺得很有面子,好奇地問:“諸侯信使,都來了哪些人?”
“益州張鬆、荊州王桀、光州士燮使者張min(上日下文)、西涼使者黃衍(酒泉太守),等等。”
孫權得此機會,順勢轉了話題:“曹公既已去了廣饒,那我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