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43節 先聲奪人
三河縣衙後堂,劉知縣搓着兩手,繞着屋子踱來踱去:“我的教士大人啊,教我如何說你纔好哩。今兒個呀,你呀你,可把主教大人的事兒,辦砸囉,唉,辦砸囉。”
李路易瞪着一雙藍眼球:“NO!NO!今日砸了,怎是我呢?嘿,嘿嘿,劉知縣,你這話,沒道理,嗯,沒道理。”
這個李路易,雖是來中國不過一兩年,對一些基本的中國話,不但聽得懂大概,也說得來一些,只是不甚流暢。
劉知縣不住地搖頭:“你呀你呀,抖啥子威風喲。呃,你那威風哩,在我面前抖抖,也就罷了,在這三位大佬面前,也是你能抖的麼?”
李路易一臉的驚訝:“怎麼?這三個,嗯嗯,傢伙,嗯嗯,厲害?比你,嗯嗯,還厲害?”
劉知縣一臉的無奈:“哎呀哎呀,我說你個李路易呀,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李路易:“嘿,這知縣,不是你麼?那三個,老傢伙,不過,屬下,嗯嗯,治民,有什麼,嗯嗯,厲害?”
劉知縣:“你呀,你呀,看來是真沒搞明白。這麼給你說吧,這三位太爺跺跺腳,咱全三河縣的人都得尿褲子。”
李路易:“跺腳,尿褲子?嘿,這個,跺跺腳,怎麼就尿褲子?沒明白,沒明白。”
劉知縣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個主兒,顯是對這句中國的俗話兒不懂。
藍風生在旁解釋:“這句中國的俗話兒,意思是說,這三個人很是威嚴,很是厲害,大家都怕他。”
李路易把個手在黃腦袋上撓,咧了嘴巴:“嘿嘿,原來,跺腳,撒尿,是這個意思,嘿嘿,撒尿,嘿嘿……”
劉知縣:“這事兒呀,不是我不相幫,實在是你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這忙,我是幫不下的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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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劉裕謙,把外面的世道可是看得明哩。北京教案,天津教案,那些遠地兒的暫且不說,單是這四川境內,大足教案,重慶教案,凡有洋人之地,必有洋教傳播,凡有洋教之地,必有民教糾紛,開始麼還小打小鬧,糾紛得厲害了,百姓便燒教堂殺打教民,教方哩,殺百姓,索賠款,最甚的,便是那些個縣衙府衙的官員,輕則受罰,重則治罪,哪個落得好下場?
兩年前,重慶的李若瑟便與他聯繫過,說是欲要在三河縣徵地,修建教堂,傳播福音。嘿嘿,福音?禍患倒還差不多。存了這樣的計較,劉知縣便用起個“拖”的策略,咱三河地偏啦,咱三河貧窮啦,咱三河土匪多啦,咱三河民風剽悍啦,凡此種種,能拖便拖。
可今下,再是無法可拖的了。李主教自是知道劉知縣行着“拖”的辦法,徑直找上四川總督衙門,拿了“天津條約”“北京條約”一唬一嚇,這總督衙門便行下函來:若是惹得洋人惱了,興起外交事端,唯爾是問!
躲是躲不過,拖又拖不得,劉知縣好不苦惱。幸得老管家出得良策:讓教會與三家豪紳理論去。
這主意,端的高明。我跟牽牽線,引引路,至於徵地,建堂,傳播福音,這談判的事兒麼,李主教且找豪紳去。。若是談成了呢,功勞自是少不了我的,若是惹出些事兒哩,嘿嘿,與我何干?
劉知縣這招“鷸蚌相爭”的手段,三位太爺看得明白,藍風生看得明白,便是李主教也看得明白。此次受派前來談判,也不過是奔着一個目的:探探於王蔣三家的底線。
見得劉知縣欲要再行“拖”的手段,藍風生婉言道:“我的知縣大人呃,你又不是不知,咱家李教士年紀輕輕的,剛來中國不及兩年,於咱中國的情況,自是陌生,但咱家主教大人,於這李教士可是厚望得很哩,咱中國不是有句話兒麼,強龍不壓地頭蛇,於這三河徵地的事兒,還望知縣大人助助纔好。”
“唉,誰叫本官與主教大人是好朋友哩。”劉知縣裝模作樣地感嘆一番,再道,“先說這個王家,人皆稱作王半城,城中商鋪其有一半,可知其財貨之豐,家業之大,咱這個知縣,亦須看他的臉色。”
李路易:“呃,在你中國,士農工商,商人,排最後,你,一縣之長,怎會看他呢?”
劉知縣:“李教士有所不知的啦。咱縣衙胥吏差夫,大幾十號人哩,不吃飯?一百餘衆的團丁練勇,不給餉?更有開辦縣學,修橋築路,救災賑濟,哪一樣不需銀子?”
李路易:“稅呢?賦呢?都入了你的腰?”
劉知縣:“唉呀唉呀,我的教士大人吔,咱三河縣地瘠民貧,收得多少稅賦?州府沒得撥付,反要上交許多,哪裡還有剩餘喲。若沒這王半城頂着,咱縣衙,嗬嗬,怕是早就散夥囉。”
李路易恍然大悟的樣子:“Yes!Yes!沒錢,散夥!散夥!”
劉知縣:“再說這蔣家,人稱蔣萬山,世代的詩書之家,開着塾館,其徒數百上千。大足打教的帶頭兒韓棟臣,重慶打教的帶頭兒劉春洲,啥樣人?不都是地方大儒麼?嘿嘿,這些個儒生的頭兒,一呼百諾,名望高得很,振臂一呼,從者如雲,小覷不得的。”
李路易眨眨藍眼珠子:“叔父說過的,鄉紳儒生,廁所石頭,討厭,嗯,討厭!”
劉知縣:“討厭不討厭,不好說的,不過若是逆了他的性子,地方便沒得太平。”
李路易:“王半城,蔣萬山,兩個老傢伙,還有第三個,蔣……蔣什麼?”
劉知縣:“蔣家蔣舵爺,更是惹不得的人物。這蔣老爺子呀,掌着袍哥誠義社,手下三十三分堂,徒子徒孫遍佈鎮鄉村寨,都是些耍橫撒潑的角色,哪個敢惹?再說,這個於老舵爺,與官家多有往來,女兒嫁了個州府之家,更有一個孫女婿,乃成都將軍的少管家,哪是我一個小小的縣官兒惹得起的喲。”
李路易又撓起滿頭的黃髮來了:“哦,如此,看來,今日,我的先聲奪人,錯了!錯了!”
劉知縣莫名其妙:“先聲奪人?啥個先聲奪人?”
李路易:“我曾聽說書,有個故事,有個兇猛的人,一個人騎在馬上,大叫一聲,把敵軍,嗯,大將,嚇死了,嗯,先聲奪人……”
劉知縣藍風生好一陣的狂笑:這個李教士,把《三國演義》中張飛大戰長板坡的故事,誤作“先聲奪人”的計策,今日堂上一通的做作,原來如此。
劉知縣:“先聲奪人,好一個先聲奪人……”
李路易咧着嘴巴:“叔父常說,在中國,百姓怕官,官怕西洋。我就想,百姓怕你,你怕我,我怕……哦,我不怕。我先嚇他,嗯,嚇他一跳,順了我意,徵地,建堂,豈不順利?”
劉知縣:“唉,我的個李教士呃,你咋就這麼楞呢?今日公堂之上,你一來便咋咋呼呼,嘿嘿,先聲奪人。而今,先聲倒是有了,可奪人,嗨,奪得何人?”
藍風生:“咱家李教士哩,今日堂上之舉,確有不妥。不過,既受了主教大人之命,總得把事兒辦妥了才行。劉知縣呀,你得想個法兒噻。”
劉知縣兩手一攤:“嘿嘿,李教士這個……這個先聲奪人,把事兒搞得糟糟的,本官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藍風生:“知縣大人是知道的,我家主教大人與雙度府衙,交情非是淺薄,便是總督大人那裡,也是說得上話的……”
劉知縣:“哎呀哎呀,急甚急呢?再說了,承蒙主教大人把本官做朋友看,本官總得把李主教這事兒辦妥了纔是噻。”
藍風生:“這麼,還差不多。”
劉知縣盯着李路易:“其實呀,辦法兒也不是沒有,只是這個先聲奪人的把戲,李教士,你可休要再來。”
李路易點頭不止。
劉知縣:“主教大人的所想,不過是要在咱三河徵地建堂,其它的都是細枝末節的小事兒。於今,本官已是說與你知了的,在咱三河這地兒,若想辦成事兒呀,必得於王蔣三族相助才行。”
藍風生:“知縣大人但說不妨。”
劉知縣:“這三位太爺呀,都是吃軟不吃硬的傢伙。於今之計,咱們給他下個矮,認個錯,化干戈爲玉帛,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藍風生望着李路易:“李教士,你看……”
李路易點頭不止:“Yes!Yes!咱叔父說,大棒不行,便胡蘿蔔,中國話,軟索子,套母老虎。”
藍風生:“既是如此,便須劉知縣把三位太爺請來縣衙。”
劉知縣直搖頭:“不可,不可。本官觀今日堂上,三位太爺氣得不輕,豈會再來縣衙?”
藍風生:“倒是哈。三位太爺既是不來縣衙,咱們便尋上門去,總是行的噻。”
李路易搔着一頭的亂髮:“Yes!Yes!請不來,咱便打上門去,嗯,上門去,方顯誠意,嗯,誠意。”
劉知縣又一通的搖頭:“不可!不可!咱這地兒有個俗話,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李路易:“熱豆腐?咋又吃豆腐啦?”
藍風生:“哦,劉知縣這話,是個比方,意思哩,這事兒得緩緩,急不得的。”
李教士:“嘿嘿,緩緩?劉知縣,打的算盤,緩了兩年,再緩?哄我的吧?”
劉知縣:“哎呀哎呀,李教士怎個用小人之心,度咱君子之腹呢?想那三位太爺,今日受了你的先聲奪人,正氣得緊哩。若是急急地登門,必不受歡迎。不若緩它幾日,待得三位太爺消了心頭之氣,方行得軟索套猛虎的計策。”
李路易雙手在黃髮上一頓的搔:“軟索,嗯,猛虎,軟索,好,軟索,就軟索……”
劉知縣:“於家幺女兒於雨蘭,與蔣家公子蔣介民,喜結連理,婚期就定在本月的十六。”
藍風生:“本月十六?我算算,嗯,還有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