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86節 蔣家開店
近得望山書屋,便聽見嘈嘈雜雜的讀書聲,四個娃娃躡手躡腳,徑直入得大門,繞過照壁,站在書屋外,隔着窗櫺,笑嘻嘻地看娃娃們讀書。
本來,袁崇明是時時地隨在於信達身邊的,只這開年過後,誠義實商號的事兒多了,袁老爺爺便把孫兒留在身邊,一邊兒協着處理商務,一邊兒教導些事理。今日得着放假,一老早,便隨在三個娃娃身後。
蔣家的塾屋一排三間,現今塾生收得少,便只開着寬寬闊闊的一屋,零零散散地坐了七八個娃娃,有的拿了書本在手,搖頭晃腦地讀,有的捏了毛筆,在描紅紙上習練。
書屋前面的壁上,掛着孔聖的畫像,畫像下邊是香爐,香爐下邊擺着先生的案桌,旁設一椅,乃是先生的座位。
蔣先生去了縣衙談判,這塾間的教授,自然就落在了兒子的身上。
蔣介民端坐椅上,面前站着一娃,攤着手掌,介民用了戒尺,在那手掌上敲,一邊敲一邊數落:“就你貪玩,幾十字,竟也背它不得,就你貪玩,我教你玩,我教你玩。”
“幹啥呢?幹啥呢?”蘭兒端了茶水出來,一把奪過戒尺,拿雙鳳眼瞪了介民:“童童可是貪玩的娃?背不了生書,自是有原因的噻。”
蘭兒牽了娃娃,就邊兒找了座位,拉起娃娃的手來,湊在嘴邊兒直哈,一邊兒哈,一邊兒咕嚕:“咱童童聰明得緊,來,小姐姐給你吹吹,不疼了,再讀,拿了書本,跟着小姐姐讀,讀得熟了,自然就背得來的。”
呼作童童的那塾娃,卻不端書,只把眼光瞅了外面。
蘭兒:“嘿嘿,你這娃,沒聽我說麼?你這娃,瞅哪呢?”
那娃娃卻不說話,只把左手指着窗外。
蘭兒轉了頭,順着那娃的手勢看去,只見於信達隔了窗櫺,瞅着她笑。
“哈,信兒!”雨蘭扔了那娃,飛出屋來。
蔣介民也早見得,把戒尺在空中亂舞,扯了嗓子:“讀書,都讀書!”然後也不管娃娃們幹啥了,出得屋來。
於信達:“喲,小先生,好是厲害,拿戒尺嚇誰呢?”
蔣介民嘻嘻笑過:“嘿,豈是真打,不過擺個樣兒,嚇嚇,嚇嚇。”
雨蘭:“就這童家老二,最是貪玩。”
蔣介民:“可不,前日的生課,幾十字,楞是背不來。要不,沒來由的,我打他板子作甚?”
雨蘭仰頭盯了蔣介民:“打人,總是不對的噻。”
“哈,我的個乖乖兒……”蔣趙氏聽得說話,從內間出來。
“哈,想麼?真想麼?”於信達偏了身子,就往師孃懷裡扎。
“哈哈,你們看,好稀奇喲,於家少爺那嗲樣兒,可是找奶吃……”
“羞羞,忒大的娃,羞羞……”
娃娃們擠在門口,伸長脖子,盯了笑。
蔣趙氏一邊把於信達往外推,一邊嚷:“像啥呢?忒多娃娃,都看着的哩,像啥呢?”
蔣介民回頭盯了一衆的娃娃,把戒尺高舉空中,惡狠狠地吼道:“讀書,都讀書!”
“哦,讀書,讀書。”
娃娃們哄的一聲,各回各位,接着便是亂七八糟的一片的讀書聲: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日月五星,謂之七政;天地與人,謂之三才……”
“大道之行也,天下爲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
衆人進得內院,雨蘭拉了於信達:“今日不是談判麼?你怎沒去縣衙呢?”
蔣趙氏:“就是哩。我家那糟老頭兒,起得一早,繞着院子轉圈圈,一嘴的嚷嚷,說是公議,洋人徵地。呃,信兒怎沒去呢?”
於信達:“嗨,去作甚?昨晚都已議定了的,去作甚?再說,有老爺子鎮着,還能翻得天去?”
蔣趙氏:“倒也是哈。老爺子往臺上一坐,誰敢不從?”
於信達:“坐看他風起雲涌,吾自巋然不動……哦,怎不動呢?動起來,都動起來。師孃,你和小姐姐泡茶去,介民哥,擡個大圓桌兒來,擺這大院裡,再有七八張椅凳。”
雨蘭:“做啥呢?你這是要做啥呢?”
於信達拍着腦袋:“哦,只顧了高興,倒把正事兒忘了。蘭兒小姐姐不是謀着開店座鋪,經商盈利的麼?我回家一說,萍兒大媽就急,生怕你不懂經營,把個盈利的事兒搞砸了,便生生地拉了袁老爺爺來,與你作個參謀。”
雨蘭:“袁老爺爺?哎呀,太好了,太好了。實跟你說,昨一整晚,我就沒落枕哩,愁哩,這開店座鋪,豈是那麼容易的?嘿嘿,袁老爺爺,經商的高手,有得老爺爺指導,我還怕甚的?”
小炮:“不只袁老爺子,便是安興叔,平江叔,都齊齊地,隨後就到,隨後就到。”
小刀:“老爺爺去了縣衙,餘下的,把家都搬來囉。”
蔣趙氏:“哎呀呀,因我家事,驚動這許多的人,哎呀呀,這可如何擔得?哎呀呀,燒水,煮茶,哎呀呀,我那茶葉,龍井,藏……哪兒呢?我想想,藏哪兒呢?”
雨蘭看着婆婆慌慌亂亂的樣子,只把嘴角兒翹了,暗暗地好笑。
蔣介民:“媽,慌啥呢?岳父岳母,又不是別人,慌啥呢?”
蔣趙氏愣了眼珠子:“慌麼?我慌麼……哎呀呀,我這心,咚咚地,咚咚地……”
於信達:“嗨,萍兒大媽此來,只爲一事,小姐姐開店,嗯嗯,其它的,她不知的,一點兒也不知的。”
“真不知?她真不知?”蔣趙氏不住地抹着胸口:“哎呀呀,那就好,那就好。”
於信達:“還有,昨天的吃食,可還剩得?”
雨蘭:“剩得不少的。咱本就定下許多的吃食,萍兒媽又運來一車,自然剩得的。”
蔣趙氏:“蘭丫頭啥話呢?親家來咱屋,咱卻拿些殘湯剩水的相待,豈有此理?”
雨蘭:“嗨,咱爸咱媽,又非外人。再說,開店開鋪,正是費錢的時節,能省一個是一個。”
於信達:“連日的大魚大肉,膩得緊,倒是那些個時鮮的菜蔬,卻宜多整幾個。”
程小炮嚷嚷起來:“哎呀呀,啥話哩啥話哩,只那菜蔬,沒腥沒葷的,誰吃得飽?”
田小刀:“哈,就你吃貨……呃,昨晚,我見得那燒雞,整隻的沒動,可被蔣先生藏了?”
於信達瞪了小刀小炮:“嘿,後面車上拉着的那些個臘肉魚乾,豬手豬腳的,還不夠你倆啃?”
小炮:“嘿,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噻!”
小刀:“就是,就是。再說,咱們自家人,自是可以隨意些,可李主教,貴客,豈能隨意?”
雨蘭:“怎又扯上李主教了?”
於信達:“若我判斷不差,李主教那廝,早則下午,遲則今晚,便會來尋咱的。”
蔣介民:“嗬嗬,尋你,作甚?”
於信達:“嗨,主教大人不是有求於咱麼?一則,說服蔣先生受邀,去他西洋學堂做教習,二則,便是你這店鋪的事了噻。”
雨蘭:“若說聘請咱爹做學堂教習,倒也還巴着譜譜,若說咱家店鋪,關他甚事?”
於信達:“嘿,忘啦?昨晚,介民在的噻,那個西洋醫館的着處,你就沒個想法?”
蔣介民:“西洋醫館?哦,李主教那人,意欲租咱的店鋪?”
於信達:“如果我料不差的話,大體是如此的了。願租還是不願租,總須你們給個準信兒,我纔好與主教大人說去噻。”
蔣趙氏:“哎呀,天大的喜事兒,別家求還求不着的呢,老孃豈有不願的?”
於信達:“昨晚,我就想哩,蔣先生若聘了去西洋學堂,私塾自是辦不得的了,空下這寬寬的屋子,又佔着忒好的地段,若不利用起來,豈不可惜?”
雨蘭:“就是。以大門爲界,左邊圍牆三十餘步,右邊圍牆短些,但也在十數步,都臨街邊,只把圍牆拆了,都可開鋪的。我自猶疑,咱這店鋪,是開左邊好呢,還是右邊好呢?”
小刀:“哈哈,這不就得了?兩邊都開着店鋪,一邊租與李主教,一邊自己開店,兩全其美。”
小炮把眼珠兒翻翻:“囉裡囉唆,好不煩人。這麼簡單的道理,連傻子都懂的,還須商量麼?”
蔣趙氏:“你說誰傻子?咹,誰傻子?”
於信達:“不是這說啦。這事兒關係非小,其中利弊,總須請教得袁老爺爺,哦,還有萍兒大媽……”
程小炮扯了鴨公嗓子:“是噻,俗話兒說,三個諸葛亮,賽過臭皮匠……”
田小刀:“哈,你這廝,讀的甚書?若是蔣先生聽了,定打你的板子。”
於信達:“等得衆人到齊,咱們再議議,細細地議議。若是議定了,便約了老歐陽來,早早的動起來。”
蔣趙氏:“老歐陽?卻是誰?”
於信達:“哦,歐陽成老師傅,世代的木工大匠,做得一手的好木活,蘭兒小姐姐的許多嫁奩,都出他手的,與人修房造屋,也是常事兒。”
蔣趙氏:“找他來做?”
於信達:“先約他預算預算噻。磚瓦多少,檁桷多少,灰砂多少,用工若何,畢竟他才內行,我們都不懂的。再說,這改建店鋪的事兒,頗多的事項,單憑咱去鋪排,難免的顧頭不顧尾。若能包與他做,既省事又省心,自是方便噻。”
蔣趙氏:“哎呀呀,我的個乖乖兒,連這等的細枝末節都考慮周全了。”
於信達:“哪就周全了?不過麼,咱只往大處去謀劃,具體的辦理,自當交與內行。便如蘭兒開這店鋪,若是事事兒地親做,還不累得半死?你只管着大帳,座店售貨的事兒,須得請幾個行家來做。”
蘭兒:“這個……哪裡請去?”
於信達:“嘿,咱蘭兒小姐姐自小的聰明,怎就糊塗了呢?你想你想,咱把萍兒大媽喊來作甚?”
蔣趙氏:“哦喲,只顧了拉話,倒把天大的事兒搞丟了。都動,都動,燒水,泡茶,哦,我那茶葉,藏哪了呢……”
蔣介民:“哎呀,今日這課,怕是沒法兒再上囉。”
雨蘭:“呆瓜,這等的大事,又緩不得的。再有,那些個塾生娃娃,個個的巴不得哩。”
介民轉身去得書屋,把戒尺在桌上一通地敲:“放假!回家!”
“哈!安逸!沐休囉!又沐休囉!”
“童二娃,河邊釣蝦,去不?”
童童:“釣你個剷剷喲。忒冷的天氣,那蝦都躲了在洞,不吃不動的,哪來的蝦?”
“讓開!好狗不擋路噻!讓開!”
“嘿,大路朝天,各走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