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兒,並沒有像前幾日那樣都是帶着寒氣的春晴,即便冷也有一種晴好的開朗。
陰沉了一上午了,到我上山的時候,終究還是飄起了綿綿的細雨。
沒走一小段兒,早上新換的外套便已經潤的能擠出水來。
說不上是什麼心情,只覺得這天壓抑的黃,暗暗的還有有一種蒼茫的黃,在另一邊兒的山會不會又在飄雪了?在這秦嶺一面雪一面晴並不稀罕,到現在都還記得小時候第一次見到那綿綿山脈半是初雪半是綠的震撼。
一路上山,路並不難走,望仙村在這裡存在了千百年,偶有空閒的村民早已經在這小山頭上修了一條石板路,時光流逝,路也修修葺葺,倒是有一股歲月的滄桑感,配合這山景,實在別有一番風景。
我如今這心情,並沒有什麼賞景的性質,事實上這無名山頭我根本就沒有來過幾次,事情太多,我在這村子裡停留的時間都有限,哪裡有這種賞景的心情?
山頭不高,按照我的腳程也不過是七八分鐘的事情。
不過,那種不敢面對,害怕結果的心情讓我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山頂已經過去了十幾分鍾。
雨勢到了這個時候已經微微有些大了,從原本無聲的綿密變得淅淅瀝瀝,充斥在整個耳畔,在距離山頂那個大亭子還有十幾米的地方我停住了腳步。
在這山頭原本並不是平地,只不過望仙村的人愛到這裡觀景,世世代代的修葺已經讓這裡變成了一個不算小的平頂,在平頂最邊緣的位置就有一座我所說的大亭。
它並不是我們常見的那種亭臺樓樣式,而是充滿了原始古樸的味道,層層疊疊的茅草搭建成了厚實的頂,幾根粗獷沒有過多雕琢的石柱支撐着大頂,在中間還有一個火塘,那是爲了冬日賞雪取暖所用,若是風大,那在大亭四邊捲起來的厚實獸皮氈子還可以放下,點燃火塘,熱熱乎乎,倒真是除此之外再無他處的賞雪觀晴之地。
“像原始部落的風格。只不過那段歷史就像被遺失了一般,連存在過的證據都很少,我很好奇在那段歲月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來這裡的次數很少,唯獨的兩次,都是和童帝上來,說的是獵妖人望仙村的事情,對於這裡,童帝有這樣一句評價。
當時,我並沒有怎麼放在心上,如今再來,竟然情不自禁的想起,又或者想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能夠沖淡我此刻的悲傷,用盡量平和的心情去面對辛叔,辛姨,不要再牽動他們的難過。
“既然來了,怎麼傻站在那裡?這雨不涼嗎?”首先看到我的是辛叔,很是若無其事的打了一句招呼,不像是將要赴死之人,倒像是一個郊遊遇見什麼熟人的語氣。
我沒有理由再逃避什麼,便應了一聲,乾脆的大步前去,或許是冰涼的雨滴讓我溼熱的眼眶冷了下來,至少我走到辛叔和辛姨面前的時候是平常的樣子,甚至能夠親切淡然的叫一聲‘叔’和‘姨’。
“坐下,烤烤火,看你一身兒都溼了。冒冒失失的,也不知道打把傘。”我招呼了一聲過後,辛姨便拉着我坐下了,口中嗔怪的語氣,就像招呼自己的兒子。
“好。”我挨着辛叔坐下了,被燒的暖暖的火燙一下子就驅散了我身上的寒氣。
我還未來得及說什麼,辛姨便遞過了一個搪瓷杯子,上面寫着xx年籃球比賽季軍獎品樣的字樣,我打開,裡面泡的是那種大葉子茶。
我趕緊的喝了一口,這種粗糙的茶葉只是有着茶味,但談不上什麼精緻的茶香,回味是滿口的苦澀,卻又有一種異樣的親切。因爲在我小時候,我爸抱着的大茶盅裡泡着的就是這樣的茶。在那個年代,生活就是如此,粗糙也充滿韻味,飽食有衣穿便已是幸福。
辛叔和辛姨無意中一直在把我帶入那個已經過去了的年代,有一絲淡淡的傷感在和他們一起懷念從前。
“茶不錯吧?這些年我走南闖北,好茶喝了太多,不及那個時候飯後能端着這麼一茶盅的粗茶,出去轉轉,或者看個電視。”辛叔看了我一眼,然後翻動着火塘上的鍋子,裡面‘咕咚咕咚’熬煮着的是野菜粥,他盛出了一碗,遞給辛姨。
“好喝,和小時候我爸的茶一個味兒。”我點頭,並不吝嗇的誇讚了一句,是出自真心。過去的都是特別好,因爲用什麼代價都買不回過去,自然特別珍惜。
“呵呵,臭小子。”辛叔的語氣變得親暱,如同辛姨對我一般親暱,然後又盛了一碗野菜粥遞到我的手上:“當然和你爸的茶一個味兒,我和你爸那個時候都是工人,能喝的就是這種茶。”說完他接着說了一句:“我和你姨中午就在這裡,吃這個了,你也將就吃點兒。”
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辛姨在這個時候已經喝了一口野菜粥,笑着說到:“就是這個滋味兒,那些年生活不富裕,我和你叔就經常去野外挖野菜,也當補充生活了。如今,想再喝點兒這野菜粥,卻尋不到當年那麼新鮮水靈的野菜了,不是到這山上這種味兒正的野菜還真尋不着。”
我顧不得燙,也大口的喝了一口,一邊哈着氣一邊含糊的說到:“不算將就,小時候我在師門,和師兄師父就常吃野菜,在這望仙村住着,野菜也是常常吃,我習慣這口。”
辛叔似乎很滿意辛姨的讚美,有些略微討好的對辛姨說到:“這味道對吧?還像那個時候我們煮的粥吧?”
辛姨笑笑的看了辛叔一眼,也不說話,我低頭喝着粥,明明是幸福的平靜又溫暖的時刻,我心裡翻涌不止的感傷算什麼?我更不能開口說話了,只能低頭喝粥,辛叔和辛姨倒是說說笑笑,當然盡是些當年的往事,聽着平常平淡卻又有趣,和普通人的生活並沒有什麼區別。
誰能想到,就是如此平凡的一家人,男主人卻是狐妖,那個時候的小女兒卻是以後牽動着各方的天狐呢?原本從來沒有轟轟烈烈,所有的轟轟烈烈不同尋常背後都是大量平凡的日子,而這些平凡的日子纔是幸福的根基,從來不曾改變。
“正凌。”我是不想聽到什麼遺言和傷感之話的,即便知道結局,沒到來之前誰又能保證一點兒都不逃避?所以,當辛叔猛然停止和辛姨的談話,略微帶着幾分嚴肅叫我的時候,我的手一抖,新盛的半碗粥差點兒灑出來。
但我不能不聽,也沒有逃避的餘地,只能裝作無事般的樣子放下了手裡的粥碗,然後擠出一個沒心沒肺的笑容:“叔,什麼事兒?”
“我女兒都要交給你了,你還叫我叔?”辛叔這句話內容有半是調侃的意思,可語氣卻是異常的嚴肅,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樣子。
終究還是來了,我知道辛叔的意思,到了這個時候,我卻無法開口這種託孤叮囑的意味明顯,我有一種如若我應了,悲劇就要開始的躲避。
我望向了辛姨,辛姨卻沒有看我,目光只是穿過了這大亭望向了綿延的山脈,平靜悠遠而又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避無可避,原以爲辛姨做爲母親多少會有些矜持的打斷辛叔,但她並沒有這個意思。
“葉正凌。”辛叔叫了我一聲,語氣越發的嚴肅,我不敢再別望,只能對上了辛叔的目光。
他的目光很坦然,卻又凝重,那是一種將要交付的目光,我想不是父親,不是把女兒交付出去的那一刻,是裝不出這種目光的,因爲這種心境只有有女兒的父親纔會有,才能體會。
“之前,我們初見時,你一口一個爸的叫我,叫得殷勤又格外不要臉。如今怎麼不叫了?怎麼?是我女兒配不上你?還是你嫌她是妖,影響你這個堂堂獵妖人頭子的身份了?還是?”說到這裡,辛叔的樣子已經有些怒氣了,幾乎是大聲的呵斥我:“你心裡還有別人,不敢承諾對我女兒的一生一世,絕無二心?”
“怎麼可能!”這話語我無法不辯解,因爲對辛夷的愛即是前緣,也是今生之心,就算是辛叔我也不能讓他質疑,我也變得嚴肅了起來:“我對辛夷一心一意,我也許命不長,我可能會死。但命長也好,命短也罷,我這輩子身邊的人就只會是辛夷了。再無他人。”
辛叔嚴肅的看着我,我坦然的迎上辛叔的目光。
看得久了,辛叔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望向我的眼神也從嚴肅變得溫和,然後纔開口說了一句:“自古以來,有女出嫁,送親的那個都是爲人父者。那是一個男人把自己最珍貴的女兒交付給另外一個男人的託付。我沒有時間了,沒有辦法親自牽着我女兒的手把她交給你。你看今時今日,就當着我和辛姨媽的面,我鄭重的託付我女兒給你,可以嗎?你想好再答應,答應以後就真的是一生一世,要把我照顧不到的,心中牽掛的,我沒辦法完成的都慢慢彌補了。可以嗎?可以的話,我今日聽你叫我一聲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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