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的聲響從洞龕裡傳了出來,十分的細密,聽起來有些象是寂靜春夜裡,蠶類啃食桑葉的動靜。這洞龕雖然不深,但卻很黑,尤如是將光線全部都吸附進去了一般。杜仲伸手一抄,穩穩的接住落下來的玄鐵鎩,反手插入鞘中。
“沙沙——”的聲響還持續,一刻也不信息,杜仲不禁有些好奇,難道這個洞龕之中,除了那隻誰也不知道長什麼樣子的式盤,還有守護式盤的神獸麼?可是在這樣一個窄小的空間中,在這樣漫長的歲月裡,又是什麼樣的神獸,能一直守護在側呢?
他轉頭又看了一眼滄皓,滄皓的眉頭微微的皺着,他應該也猜到了這石壁的秘密。只是他卻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該以何物爲照明,以便能觀察到洞龕中的情形。杜仲做了兩個深呼吸,甩了甩雙手,既然石壁已開,不管那裡面是什麼東西,他都要繼續下去。
他將雙手相疊,掐出了一個蓮花印,嘴脣略微的噏合,念動起咒訣來。眨眼着,他的掌心在出現了一個極小的金色光點,就像是一隻小小的螢火蟲。然後光點慢慢的擴大、並愈發的明亮起來,直至形成一枚如龍眼大小的‘金珠子’,他擡起雙手,小心翼翼的朝那顆‘金珠子’吹了口氣……
“金珠子。”又大了幾分,並且探出了薄如蟬翼的雙翅,輪廓也清晰起來,活脫脫就是一隻長滿了耀眼金羽的蜂鳥。它振翅飛了起來,在杜仲的眼前旋了個弧線,輕盈的飛進了洞龕中。
杜仲也終於看清了那不斷髮出動靜的聲源,竟然就是那隻六壬式盤。式盤大約有棋盤大小,不知是由什麼材質製成,通體墨黑,不帶一絲一毫的反光。粗看之下,式盤下方上圓,杜仲知道這是六壬式盤特有的器型,上下兩個部分代表着天圓地方。
他將右手緩慢的伸往洞龕之中,一寸一寸的接近那隻式盤,連呼吸都靜止了下來,彷彿是生怕些微的空氣波動,都會引發出什麼不可預知的後果來。而他的左手已掐出個玄冰訣,提防一旦變故出現,可以立即封印。
不過,直到他的指尖碰觸到式盤的邊緣時,也沒有出現什麼異況。墨黑的器物,觸手倒有股隱約的暖意,他捏住式盤的一角,用力上提。沒想到,看起來厚重的式盤,卻不像他想象中那般沉重,託在手中只覺得輕飄飄的恍若無物。
然而,就在式盤被他拿出洞龕的那一瞬間,一直勻速旋轉着的天盤,驀然停滯了,如同是被摁下了什麼機括開關似的。隨之,那種輕飄飄的感覺也驟然消失,好似器物的重量也突然回來了,壓得杜仲的手,往下就是一沉。好在他反應機敏,左手一抄就托住了式盤,沒有任其脫手落地。
滄皓走回到他身邊,與他一道細細的打量起這隻式盤來。他忍不住展開手指,憑空測量了一下,式盤顯然與傳說中的制式有些不太相同。依據古籍上的紀錄,式盤的營造之法,是要以楓子爲天、棗心做地。所謂楓子,就是生長在大楓樹旁的新株,而且是要那種遠看起來跟樹齊平,但近觀又有高低之分的。至於棗心,並不是指棗核,而是木材中的上品——雷擊木
。
雷擊木,就是經歷雷電劈擊之後,還能存活的樹木,被劈中的那一部分,就被冠以此名,最是有辟邪震妖之效。在這種特殊的木材中,又以棗木爲佳,因此造式盤,必擇霹靂棗心。而現在這隻,所用的材質並非木石金玉之類,憑手感根本就辨別不出來質地來。
此外,是這式盤的大小,也不符合古籍的記載。自古以來,任何器物品相都有嚴格的規定,大到建造屋宇房舍,小到杯盤碗盞,由天子而至庶民,皆不相同。具體到這種六壬式盤,既不是天子制式的地盤一尺二寸,象徵十二辰,天盤六寸代表六律;亦不是公卿制式所規的地盤七寸,象徵七曜,天盤三寸代表三才;更不是庶人所用,地盤六寸象徵其必須遵循的六律,天盤二寸四分,代表二十四節氣,這種更加小氣的規制。
再者,就是式盤上的雕刻了。正方形地盤上,在四條對角線上是小指寬的一道凹槽,象徵着天、地、人、鬼四隅。其餘每邊又分爲四行,由裡及外,第一行刻的是八幹四維局,第二行刻的是十二地支,第三行刻的是四象二十八宿,最外一行則刻着三十六禽。上面的半圓形天盤,自上而下也分爲四層,當中一圈刻的北斗七星,依次向下的三圈分別刻着,十二辰神將,二十四節氣,三十六天罡。
反觀眼前的這隻式盤,地盤足有一尺八寸,天盤也有九寸上下,這樣的尺寸簡直就是沒有不合儀制。至於樣式,更與尋常式盤不盡相同。不管是天盤還是地盤,都各自多出了一項,三十六禽與三十六天罡。滄皓與杜仲都不由自主的望了對方一眼,毫不意外的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費解的神色來。
“清澤師叔……”滄皓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您看這其中,是否另有深意?”
儘管他的話問得有些含糊,但杜仲大概也明白他的意思。這個從大小到質地都莫名到了極點的式盤,顯然除了占卜之外,還有其他的用途。但這個其他的用途究竟是什麼,一時半會兒,就很難琢磨得透了。
杜仲搖了搖頭,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滄皓的這個問題,之所以想到來這裡借用這隻式盤,只不過是希望由此而占卜出一個更爲精準的結果。卻萬萬沒有想到,會看到一個實體的結界,以及這隻稀奇的式盤。他伸了一根指頭搭到天盤上,略加了些力道划動了一下,出乎意料的,天盤並沒有因此而轉動起來,反倒像是與地盤粘爲了一個整體。
“這個實在太古怪了,我現在也參悟不了其中的原委。”杜仲擡起頭,有點不甘心的回望着滄皓,他以爲既是鎮觀之寶,至少身爲觀主的滄皓能知道得詳細些,“算了,我先帶回去,麻煩您給我找個大些的包、或者是袋子。”
就這樣,杜仲帶着文皌和式盤離開了純陽觀,待他回到自己家裡,已經是九點過了。他找了只大號的旅行箱,將剛剛取到的式盤,一堆瓶瓶罐罐,以及什麼壇布、紅繩、陰陽鏡之類的東西,分門別類的放入其中。檢視了一遍確認沒有遺漏了,才又急急忙忙的往柳煙的家趕去。
陶烏睡了一覺,並不太踏實,大約是因爲心裡裝着事
的緣故,一直是保持着半夢半醒、斷斷續續的睡眠狀態。每過一二十分鐘,就會不自覺的醒過來一次,這種不受意識控制,純粹的生理反應,讓他越睡越累。到八點過的時候,他就再也睡不着了,索性起了牀,把家裡囤的所有吃食,一口氣給吃了個乾乾淨淨。直吃到冰箱、廚櫃、牀底都空了,他才稍微感覺到崩緊的神經,略微鬆懈了幾分。
他站直了身子,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滿足得正要打嗝的時候,門鈴突兀的響起來,活活將那個嗝,給他憋了回去。這感覺太糟心了,跟想打噴嚏又打不出來的難受,沒有什麼不同。他一邊朝院門走,一邊努力憋了兩口氣,嘗試把這個嗝給打出來。
“呃……”終於把心口堵着的那股氣給順開了,他拉開院門,意外的發現柳煙站在門口,面上沒有一絲表情的直視着他,“大……大小姐?你怎麼回來了?”
柳煙一點沒有遠行歸來的樣子,就像是纔剛出門又想起什麼東西遺失在家中,而立即轉回頭來取似的。她看着陶烏,只是平淡的說道:“這裡是我的家,難道我要跟你報備行蹤嗎?”
“當然不用……”陶烏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忙不迭的回答着,正要習慣性的伸手去接她的揹包,卻在他擡手的那一瞬間,又停住了動作。他眯起眼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柳煙,出手如電、一把掐住了她細柔的脖頸,惡狠狠的喝道:“你是什麼妖物!”
柳煙雖然被他扼住了喉嚨,卻沒有一絲忙亂,臉上更是浮現出淺淺的笑意來。她又對着陶烏眨了眨眼睛,原本漆黑的眸子轉瞬就變成了如琥珀般的棕褐色,細白的手也搭上了他的手腕,然後握住。陶烏只感到刺骨的寒氣,像錐子一樣扎到了自己手腕的骨頭縫裡,緊隨其後的是股極端的灼熱,讓他不得不鬆開了手。
“你還真是多疑啊……”她嬌聲的笑道,放開了陶烏的手腕,“難怪白鈺那個老妖怪說你適合做看家狗。”
“你是……蘇河!”陶烏差點沒被她氣得頭頂冒煙,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傢伙會變成柳煙的樣子,將他戲弄一番。擡眼看看她身後,往常跟她形影不離的赤火併沒有出現,“你沒事變成這樣,很好玩嗎?怎麼沒把你的爪牙一起帶來?”
蘇河並沒有立刻變回自己的樣子,大搖大擺的進了院門,還示意陶烏把門給關上,“赤火去辦別的事了。”
陶烏一腳把門給踹上,然後皺着眉頭跟在她身後,看她不但沒有要變回去的打算,還完全沒把自己當外人,就恨得牙根癢癢。不過,沒等他表達不滿,蘇河就已經開口了,“變成這樣,僅僅是不想被人發現我的行蹤而已……”
僅僅只是不想讓人發現她的行蹤,而幻化成了柳煙的模樣?陶烏聽完蘇河的解釋,眉頭就不自覺的皺了起來。這話初聽起來似乎沒有什麼破綻,可是仔細一琢磨就不對了,柳煙雖然看起來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學生,但她好歹在家收留了兩個妖怪,還跟白鈺、蘇河有所交集,有心人肯定是會留意到這麼個大活人的。那麼蘇河扮做了她的樣子,根本就起不到所謂的掩藏身份的作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