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他打開櫃子,選中了一隻灰色的盒子,將絹帛展平後輕輕的鋪在最上面。
做完這一切,他到洗手間裡認真的將雙手清洗了一番,又對着鏡子整飭了一下儀容。最後拎上公文包,再掃視了一圈這個整潔的辦公室,才走出屋去。
前臺的姑娘還在整理文檔,她看到墨楮出來,趕忙拿出一張紙給他,“墨醫生,這是明天的預約。”
墨楮接過紙看了一眼,點點頭,然後笑着與她告了別。
深夜時分,街上幾乎已經沒有了行人,除了滿街的空出租,連私家車也少了很多。偶爾,會有三兩個喝得醉醺醺的人,跌跌撞撞的經過墨楮身邊。他笑望着這些醉生夢死的人們,心情不覺大好。
伸了個懶腰,他走到馬路邊上,準備攔輛出租車。在這個世界上呆的時間越長,他就越是喜歡。他幾乎每天都在期待,會遇到什麼樣的人,以及他們那些詭異莫名的夢……
走出地鐵站,陸光遠深深的吸了口氣,儘管地鐵車廂裡的冷氣很足,但他總覺得這裡面的空氣太混濁。哪怕是在炎熱的夏季,還是自然的空氣呼吸起來比較順暢,更何況纔剛剛刮過颱風,溫度已不似幾日前那麼酷熱難耗。
他住的這個小區,遠離市區,若不是房價連年上漲,這裡也許再過十年,還是一片無人問津的荒地。不過他很喜歡這裡,因爲安靜,因爲人少。
陸光遠並不能算是嚴格意義上的死宅,他只是把時間與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上,而對於研究民俗的這份工作,更多的是出於他的興趣與愛好。所以,長期從事這種考據型的工作,他自然多少就有了些人際交流障礙,尤其是在面對某個比較與衆不同的異性的時候。
這個異性嘛,當然就是柳煙。
他以散步似的速度,慢慢的往家走去,微微垂着頭,瞅着被昏黃的路燈拉長的影子。有生以來第一次,他覺得自己真是慫到家了,跟柳煙做了這麼些日子的同事,卻連約她去看場電影的勇氣都不夠。
其實,他也說不上來爲什麼會覺得柳煙與衆不同。如果一定要究其原因,大約是源於第一次見面吧。
他一直都記得,在那個平平無奇的冬日傍晚,坐在臨窗位置上的柳煙,嫺靜的託着下巴,迷離的目光越過窗戶,不知道落在什麼地方。那樣的情形,像極了一幅油畫,也讓這個夜晚忽然就活色生香起來。
只是,在往後,柳煙總是淡淡的,就像她的名字,如同是一縷不可捉摸的煙霧。她對人十分有禮,與人交往之時,也沒太多的情緒變化。若是在平時,陸光遠是很喜歡與這種個性的人打交道,因爲,他覺得這類人基本代表了簡單、直接、理智等等特性。
然而,他在那次飯局上看到了陶烏,也因此看到了柳煙不同的一面。她在與那個男人說話時,沒有拒人千里的禮貌,甚至可以說,她在面對陶烏的時候,有些嬌縱與任性。因此,他覺得,柳煙或許是喜歡那個男人的,否則不會有這樣自然的情緒流露。
這個認知,讓他很是挫敗。沒人知道,他會
因爲這個原由,消沉了好長時間。直到柳煙再次給他電話,雖然只是詢問了一下工作的事,但他還是高興了好一陣子。再然後,柳煙成了他的同事,三不五時也會在研究所外的餐廳跟他,“偶遇。”並一起吃飯。
前幾天聽說柳煙病了,他腦子一熱便請了假去探望,看到那個叫陶烏的高富帥居然住在她家裡,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成玻璃渣子了。不過,這世上果然有峰迴路轉的奇蹟,特別是柳煙都不拿正眼瞅陶烏,使喚起他來更是毫不嘴軟。
於是,陸光遠頓感被命運這個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狠狠的打了一針雞血,整個人都活泛起來了。他鼓足勇氣,約了柳煙去吃飯、看電影,柳煙居然沒有拒絕,這讓他興奮得跟通了電似的。
想着開心的事,他沒有留意到,夜空裡的那輪朗月,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被籠上了一層淡薄的水氳。連帶的,空氣裡的溼度也明顯提高了,而陸光遠並沒有太意外,他以爲,這是因爲颱風才過境的原因。
不一會兒,他已經走到了小區外面,沿着圍欄再走個五六分鐘,就是小區的大門了。
他聞了到一股馥郁的甜香氣味兒,似乎是以前從來沒有聞過的,帶了點露水泥土的天然氣息。目光不自覺的落到圍欄上,兩米來高的鐵藝框架上,爬滿了蔥翠的藤蔓。一大朵一大朵雪白的花,在月光下,開得正是燦爛。
這是什麼花,好象以前從未在小區裡見過……陸光遠頓住腳步,這一大片沿着圍欄綻放的花,就像是一夜之間憑空冒出來似的,又彷彿是吸收了月華的精氣,而綴滿枝頭。
陸光遠沒由來的打了個寒顫,他想起大半年前,自己還真撞過一回邪,丟失了將近一個月的記憶。那一次,他看到的是一篷嬌豔無雙的萱草,和一個自稱是萱蘇的曼妙女人。
那麼這一次呢?他下意識的往旁邊走了幾步,這種開得異常喧囂的花,總顯得有幾分莫名的詭異。
又捲過一陣細風,幽幽涼涼,好象是圍着陸光遠打了個轉。冷噝噝、潮乎乎的感覺,尤如植物上的絨毛,極細極軟,順着他全身的毛孔,延伸到了肌肉骨骼之中。
他只覺得頭皮一乍,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平日裡走慣了的這條路,瞬間變成陰森恐怖起來。他拔腿就向小區的大門跑去,這條路很直,遠遠的,可以看到門口那個治安亭的警燈,有節奏的一閃一滅。
好象有什麼東西跟在他的身後,不遠不近,卻能讓他覺察到異樣。他被嚇壞了,並不敢回頭去看。而且,越害怕,腦子裡就越發的浮現出,曾經看過的鬼怪誌異,還有……還有剛剛搬進這個小區時,聽說過的一則不知道出處的傳聞。
幾年前,這小區裡出過一件命案,有幢無人居住的三層別墅裡,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總會散發出一股子臭味。開始的時候,左右的鄰居沒有在意,只當是有死老鼠之類。可是,過了七八天,那味道愈發的重了,幾個遛狗的業主覺得不太對勁,就投訴到了物業。
物業派了兩個保安去看是怎麼回事,
誰知道才一打開房門,就看到了滿地或紅或黃的污漬,還有滿屋子亂撞的蒼蠅。循着異味的來源,兩個保安在每層樓的洗手間裡,都看到被灰磚和水泥砌得嚴嚴實實的浴盆。以及幾乎噴灑在每一面牆上的、已經乾涸的血跡。
再後來,當然是報警處理,但沒有人知道這事的真相究竟是怎樣。只是在這個小區裡留下了好幾個版本的傳言。
有說是一個人被殺以後分屍,並砌成了好幾塊。也有的說,是買了這幢別墅的業主,一家幾口被滅門,然後各自被砌進了浴盆。還有的說,業主是做生意的,因爲虧了錢,就把上門討債的人弄死以後,給扔到了這幢閒置的屋子裡……
但每一種說法的最後,都有一個相同的結局。據說這幢別墅的花園裡,自打出了兇案以後,一夜之間,滿園原本雪白的月光花,都開滿了大朵大朵的紅花,遠遠就能聞到一股子血腥氣。
爲了根除這個駭人聽聞的謠言,小區的物業一早就將那園子裡的植物,鏟了個乾乾淨淨,連雜草都沒給剩下。並且,還把整個小區用做裝飾而栽植的,會開花的藤本植物,統統換成了或高或矮的小叢灌木和芒果樹。
陸光遠一邊跑一邊努力的想着,往日經常這裡時,究竟有沒有看到過圍欄上,有攀爬植物的印象。不過,他現在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只覺得深入骨髓的驚恐。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可是這條路像是永遠也走不到盡頭,那個一直能看到的小區大門,也像是永遠都接近不了……
實在是跑不動了,他的步子漸漸慢了下來,並且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可不管他怎麼努力的吸氣,肺部卻越來越缺氧,就連視線都快要模糊了。
“啪。”的一聲,他踢到了什麼東西,還來不及低頭細看,整個人就已經被慣性給甩了出去。重重的跌倒在地上,被摔了個七葷八素,半天都爬不起來。
摔倒的位置,正處於兩盞路燈的中間,光線昏暗極了。陸光遠勉力的撐起身子,左邊腳踝和小腿處,傳來一陣鑽心的巨痛,他分辨不清,是崴傷了腳,還是根本就摔斷了腿。
一個極輕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既像是誰在嘆息,又像稍顯沉重的一聲呼吸。只是,在這個寂靜的深夜裡,這聲響,尤如是炸雷一般衝擊着他的耳膜。
陸光遠胡亂的在揹包裡翻揀着,他希望能找到什麼可以用以防身的東西。然而,他的包裡,除了記事本之類的文具,最有殺傷力的,大概就是一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水筆了。
忽然,他摸到了一串珠子,心中不禁大喜過望!那是上次撞邪過後,他去某間廟宇上香時,請的一串佛珠手串。當時花了千八百塊,無非是想求個心安。但給他手串的那個老和尚說,這東西是開過光的,能辟邪。
他將手串緊緊的抓在手裡,一面不由自主的大聲念起了心經,似乎覺得,大概這二者同時使用,會起到他想要的效果。
但他畢竟不是信徒,這個舉動也不過是病急亂投醫罷了。因此,他一面拿出了手機,想要撥打報警電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