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辛點着朝歌旁的一個小黑點,告訴己,那裡就是有蘇氏定居的地方,不但地形上佳,更是與朝歌相近。他直接了當的問己,有蘇氏可願意成爲天裔商的方國。
己愣了愣神兒,這不正是自己心中想求的結果嗎?然而,這麼直白的被帝辛問出來,讓他以爲自己的幻聽了。他不由自主的重複了一句,然後戰戰兢兢的說,成爲方國當然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擔心有蘇氏無法象其他屬國那樣,年年都能向朝歌供繳足量的貢品。
帝辛卻只是淡然一笑,揮了揮手,令人撤去了羊皮卷,賞了些珠玉禮器給己,而後便着人又將己送出了王宮。
離開了王宮,己差點沒有哭出來,覺得天大的好機會,就這麼被自己白白的浪費掉了。可是,此時已不可能再提出要返回王宮,再拜見帝辛了。
接下來的幾日,都是祭祀的典儀,屬國的諸侯們,聚在神宮之內。他們跟隨着巫師,在濃重的兜末香香氣中,一遍又一遍的叩拜神明,口中還吟頌着長篇的禱辭。
己夾在那些諸侯之中,非常的不適應。大部分的屬國國主,都不知道有蘇氏的來歷,他們以爲,那不過是帝辛,隨手賞給誰的一小塊土地罷了。
然而,被奉爲西部諸侯之長的殷西伯姬昌,卻待己十分熱絡。不僅如此,在冗長的祭祀結束後,專門遣了人來邀請己,前往他的居所敘話。
己已經被這場宏大、繁瑣的祭祀,以及參與祭祀的數百號人,折騰得暈暈沉沉。纔剛回到住所,就聽說殷西伯要見自己,簡直就是受寵若驚。
殷西伯的熱情,讓己受寵若驚之餘,又覺得多少有些不自在。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無論從部族的領地,還是部族的人口來看,都不會特別有競爭力。可是現在,情勢卻讓他琢磨不透個所以然來。
先是帝辛賞賜了一堆珠玉、奴隸,而後又聽說帝辛還劃出了一大片,適宜耕種的土地單賜給有蘇氏。現下,連殷西伯都那麼熱絡的、將他請到自己的居處,好酒好菜的款待着,閒談些有的沒的的掌故與傳說。
己硬着頭皮聽殷西伯說了半天,他對於其餘部族、屬國的傳說,沒有太多發言權,平日裡也並不太關注。所以,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應和着殷西伯的話。好在殷西伯十分健談,倒沒有出現令人尷尬的冷場。
說了好一陣子,殷西伯咳嗽了一聲,這讓己不由自主的略微坐直了身子。他直覺,殷西伯此前說的那些話,應該都只是鋪墊,現在大約是要進入正題了。
殷西伯已經上了年紀,鬚髮皆是花白,臉上的皺褶,一點也不比有蘇氏的老神侍少。但他的眼神兒,卻十分銳利,言談之間不經意就會流露出上位者的氣勢來。
他捋了捋頜下的鬍鬚,沉吟幾息之後,果然開口道:“聽聞,數年之前,你的小女兒生了場重病,差點就沒了……可有此事啊?”
“是……”坐在殷西伯下首的己躬身答道,他不知爲何會突然問到這個事,但還是據實相告,“那是四多年以前的事了,我女兒病得十分莫名,藥石無治。不過,後來有
貴人降臨,把她給醫治好了,至今也沒再染過恙。”
“你所說的貴人,可是來自於……青丘?”殷西伯目光灼灼,好象有些興奮的樣子。
“不瞞西伯,確是來自青丘的神仙。”說到白鈺跟白瑂兄妹兩,己的神情立即變得嚴肅而虔誠起來,“大抵是有蘇氏數百年來,都誠心敬奉的緣故吧,所以神明纔會施以援手,救了我女兒一命。”
“這可真是難得至極的事啊!”殷西伯點頭感嘆道,他微微的眯起眼,“我想與貴方國結個姻親,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呢?”
己愣了愣,眨了眨眼睛,他一時沒反應過來,殷西伯這話是什麼意思。他這次來到朝歌,爲的只是想讓自己的部族能在紛雜的時局之中,保有一點生存的空間。其餘的事,一概都不在他考慮的範疇裡。
殷西伯見他不說話,眼裡分明滿是疑惑,於是,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我兒子如今還未成婚,一直就想給他找個適合的妻子。我呢,早就聽聞有蘇氏得遇青丘的庇護,而你的女兒更是得神明的青睞。所以嘛……”
“這個,這個……”己明白了殷西伯的意思,但他依然無法給出一個明確的回覆,結結巴巴的答道:“我們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部族,哪裡……哪裡敢高攀啊……”
殷西伯擺了擺手,幽幽道:“你們可不是小部族,你可知禹王當年,所娶的塗山氏嗎?”
“啊……倒是,聽過些傳說。”己點了點頭,哪怕是再不問世事,這樣的傳說,也是任何一個部族都知之甚詳的故事。他心中一動,似乎有點猜到了殷西伯的意圖。
傳說,當年大禹治水之時,經過塗山,被塗山氏的一名女子看中。過後,他便找出了治理水患的法子,終於消除了四野八荒的無盡水患。因爲治水有功,得到了舜帝的禪讓,成爲統領天下的王。
至於禹王所娶的那個塗山氏,就有大來歷了,人們都傳說那是九尾狐族的公主。而禹正是得到了九尾狐族的支持,纔有了後來的王權。
己垂下了頭,他不知道那個塗山氏是不是九尾狐族,但這樣的傳說不會是空穴來風。儘管有蘇氏與塗山氏沒有半點關係,但在這無數的部族、屬國之中,供奉青丘狐族的,倒確實只有有蘇氏這麼一個部族。
想到這裡,他心中不禁沉了一沉。如果照着這個傳說的思路,那麼殷西伯的想法,就太過可怕了。難不成,他是想效法得到了塗山氏的禹王,要取帝辛而代之?
己一緊張,手裡握着的那隻青銅酒尊,一個沒拿穩跌到了地上,尊裡剩餘的半盞殘酒,全數濺到了他的衣衫之上。他趕忙站起身來,拱手連賠不是,只稱自己太過無狀,必須回去更衣,不便繼續留在這裡了。
說完,他也不管殷西伯做何反應,慌慌忙忙的就離開了。
馬不停蹄的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換過衣衫之後,一顆心卻還是七上八下。他覺得這事太過重大,不但不能立即做出決定,最好是先回去找老神侍合計合計。
好在殷商的祭祀已結束,第二天天還未亮,他便到了
王宮之外,請求覲見帝辛。帝辛倒是很痛快的就召見了他,聽說他要啓程回返故里,也沒有特別的挽留。只說本想親自送了己出都城,奈何近日頗多國事亟待處理,便遣了近侍,又賜了些牛車騾馬給他。
己幾乎是逃命似的,帶着族人,以及一大堆帝辛的賞賜,急匆匆的趕回了部族。有蘇氏的族人們,見到他回來,又聽說這裡已經成爲了天裔商的方國,簡直歡喜到了天上。連日來的忐忑猜測,以及詭異天象所帶來的無形壓迫感,頓時都消散得無影無蹤了。
己卻不敢怠慢,直接去了宮廟見老神侍,把自己在朝歌的經歷,事無鉅細的詳說了一番。老神侍聽得很認真,在己講述的過程中,沒有打斷他。直到他說完了,老神侍才長長的嘆了口氣。
老神侍的這一聲嘆息,就像是一塊巨石,重重的壓到了己的心上。他忽然就覺得,這一趟朝歌之行,所得到了結果,跟自己出發前的期望,簡直就是南轅北轍。
“你看……這事會演變成什麼樣?”己小心翼翼的問老神侍,希望能從他口中聽到一個,不是那麼糟糕的答案。
“也許,事情比我所佔卜出來的,還要糟糕啊……”老神侍連連的搖着頭,眉心皺成了個川型。身爲神侍,對於那些神話、傳說、掌故之類,自然是要比己所知的詳細得多。
他一言不發的走到宮廟外,轉着那隻巨大的青銅方鼎踱起步來,一邊踱步,還一邊用手撫過鼎外的紋路。己不明就裡,只得跟在他身後,隔了約摸一臂之遙。他的目光隨着老神侍的手,劃過方鼎上,那上面刻的幾副敘事的圖案,就是有蘇氏是如何在九尾狐的指引之下,來到了這個地方定居。
老神侍沒有留意到己跟在自己的身後,他只是在心裡默默想着近一段時間以來,所發生的一連串意外。然後,又經由這些想都不敢想的意外,聯想到了上古的種種傳說。
陰皇女媧選擇了人間的第一個君王黃帝之後,人間雖然還陸續發生過戰亂,一些舊的部族消逝了,一些新的部族又崛起了。伴隨着這些部族的興衰,人間供奉的神明也越來越多了,可是,女媧卻再也沒出現過。
可是如今,白瑂親口說見過了女媧,老神侍相信她不會說謊。那麼,陰皇在這暗潮涌動的情勢之下,突然出現,真是如白瑂所言,是不經過的路過,還是對於人間的不滿纔再次降臨凡間呢?
己見老神侍久久不語,心裡更加沒着沒落,眼看着太陽都滑到了遠處的山嶺邊,西邊的天空泛起了五彩的雲霞。終於,他忍不住又開口了,“我總覺得,帝辛忽然賜了土地給我們,又封了有蘇氏做方國,不會太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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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神侍驀然回過神來,“啊。”了一聲,也不知道是迴應己的話,還是想到了什麼別的。他在原地站定,手指輕輕的叩着鼎邊,“聽說朝歌的神侍巫師,近些年來,對帝辛多有不滿啊……”
己沒想到老神侍會扯到這個話題,不過,他還是立刻接茬道:“是有這麼回事,連每六十年一次的大祭,帝辛也沒去,只遣了他的兄長微子代替祭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