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瑂嘆了口氣,她以爲,以香爲信,女媧會很快出現。
有些失望,她收起精緻的小香爐,一回身,卻意外的看到那個華美高傲的身影。白瑂不自覺的蹙起眉頭,她越來越不喜歡這隻妖了,尤其是她那一臉於天下事皆瞭然的神情。
“你願意跟我做交易了嗎?”女媧開門見山的問道,在她看來,白瑂似乎沒有理由拒絕自己。
“你並非我唯一的選擇。”白瑂淡淡的說道,她半垂下眼眸,不是向女媧示弱,而是不想看她那張妖冶的笑靨,“畢竟還有塗山氏,說起來,他們對我沒有什麼威脅,不是嗎?”
女媧愣了愣,臉上的笑意收斂起了幾分,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誰敢在她的面前,這麼直白的違逆她的要求了。看來,她有些小看這隻年紀不算大的狐狸。不過,很快的,她又釋然了,年紀再小,那也是來自於青丘,又哪裡是好拿捏的呢?
白瑂也不想這樣與她一問一答的浪費時間,簡明扼要的告訴了女媧,跟她做交易不是問題。但在開始這筆交易之前,她要去一趟妖冢,有些事,要親眼看到了,她纔會相信。
去妖冢……這次輪到女媧皺起了眉頭,不是因爲她無法帶白瑂去,只是她不想這其中出現什麼變數。
“你如果不願意就算了,我不在乎這個世界變成怎樣,我也不覺得哥哥會一輩子被困在妖冢裡,如果他真在那裡的話。”白瑂勾了勾脣角,露出一個嘲弄的微笑,“我有的是時間在這裡等他,這個世界說小也不小,大不了,我也可以如塗山氏那般,找處僻靜的山林呆着。”
語罷,白瑂頭也不回的朝山坡下走了去,在與女媧擦肩而過的時候,也沒再多看她一眼。
女媧眯起眼睛,審視着白瑂的背影,筆直得刺痛了她的眼睛。
“好!我答應你這個要求。”女媧身形一晃,已來到白瑂的旁邊,“你打算幾時去?”
“現在。”白瑂的話越發的簡潔了,妖冢,聽着就裹挾着揮之不散的陰寒之氣,去那裡,彷彿也不需要做什麼準備。
女媧一挑眉,頷首道:“也好。”
從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有時候很困難,有時候也很容易。比如現在,白瑂默默的隨着女媧,走在這團混沌之中。她沒有問女媧,這是一條什麼樣的路,哪怕是進入之後,一切都好似靜止了,沒有時間的流動,也看不到任何的景緻。
女媧微微側目,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下白瑂,不意外的看到她眸子裡的極力壓抑的一絲絲驚疑。
而白瑂並沒有留意到她的目光,因爲她在努力的感受,希望能在這團混沌裡,分辨出是否有白鈺留下的痕跡。
大概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女媧語帶笑意,“去崑崙的路,並不止這一條……”
哦,不止一條路嗎?白瑂在心裡嘆息一聲,那怕真的是無跡可循了。
也不知行了多久,白瑂幾乎已經對這團混沌麻木了,她覺得自己不過是一直在原地踏步。可一個轉瞬,死寂之氣迎面襲來,令她不由自主的步子一滯。
眼前已起
了變化,那團混沌無端的消失了,碧幽凝重的青氣,罩着若有若無的巨大山形,突然就顯現在了她們面前。
明明一片寂靜,白瑂卻好象聽到一聲一聲、連綿不絕的嘆息,在耳邊響起。那些嘆息裡,有不甘,也有憤怒,大約還有痛苦吧。妖冢,埋藏的不僅僅是那些強大妖獸的軀骸,更有他們的執念吧……
白瑂只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給緊緊的攥住了,帶着無與倫比的壓力,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她只想弄清楚一件事,白鈺爲什麼要到這個地方來,在這萬年寂靜之地,到底有什麼東西吸引着他,使得他無視這種刺入骨骸深處的不散怨氣。
女媧指着某個地方,用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對白瑂說道:“你哥哥就在那邊,你大可親自去看看。”
順着她的指向,白瑂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一步一步的邁了出去。在她的身邊,是外形各不相同、或混濁、或清透的玉石。有些還能依稀看出某種妖獸的形態,而有些,卻好象在以極爲緩慢的速度融化着,失去了原先的樣子。
每走出一步,那股無形的壓力就增加一分,白瑂只覺得連耳骨都疼了起來,視線也有些不甚清晰了。不知道下一刻,自己是否還能分辨出方向來。都已經來到這裡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着牙,扶着冰冷刺骨的玉石,對抗着腳下那重愈千斤的牽絆。
有些溫潤的液體,滑過她的下巴,都不用擡手去擦拭,她便知道,那是順着脣角溢出的鮮血。越接近女媧所指的那處,壓力便越大,大到隨時都像能把自己碾成齏粉。
就在她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額心處泛起一陣灼熱,屬於九尾狐族的流雲狀妖紋,隨着熱氣一點一點的浮現出來。淡淡的紅芒,如同是一張薄繭,迅速的籠住了白瑂的身體。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皮膚上有了一層如網般的血紋。
她好象忽然有些猜到白鈺來這裡的目的,他的妖紋,在離開青丘之前,已被褫奪了。這意味着,屬於他的一部分強大力量,也隨之消失了。所以,他纔會來這裡,以一種聞所未聞的修煉方式,承受着幾乎不可能承受的壓力,來尋回自己的力量。
終於,白瑂走到了那面玉壁之前,看到了白鈺。他看起來,像是被鎖在琥珀裡的可憐昆蟲,雖然那張精緻絕倫的臉,依舊美豔如常。但隔着玉璧,白瑂觸不到絲毫的生氣,莫說是生氣,連死氣也沒有。
他那頭原本墨黑的長髮,已有一大截變成了雪白,連同眉毛、睫毛,像是被覆上了一層化不開的冰霜。他的皮膚也白得幾乎要透明瞭,沾染上了幾分碧玉的青色,就彷彿,隨時會被這塊碩大的玉璧吞噬殆盡一般。
“哥哥……”白瑂用已經嘶啞的嗓音,顫顫的喚了一聲,然後伸出手,觸到了那塊玉璧之上。
竟是有點軟?怪異的觸感,令白瑂大驚,看似堅硬的玉璧,居然有種按在了,還未完全凝固的樹脂上的感覺。抑或,更準確的話,那玉璧彷彿是有生命一般,當白瑂的手觸上的瞬間,生出了吸力,差點把她拽了進去。
也只是那麼一個
瞬間,被困在玉璧裡的白鈺,驀的睜開了眼睛,漆黑的眸子像是深不見底的一泓幽泉。而玉璧也立即變得堅不可破起來,任白瑂如何拍打,都不能令其出現絲毫的裂痕。
白瑂相信哥哥是能看到自己的,因爲隔着玉璧,他的眼底泛起了一抹她熟悉的寵溺神色。但也僅僅是這樣一抹眼色而已,玉璧隔絕了除此之外的一切。
她聚起全身的力量,凝於右掌之上,狠狠的斬向了玉璧。赤紅如血的光影,重重的擊在碧綠的璧面,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
撞擊的力量,反彈回來,像是一柄大錘,毫不留情的撞在白瑂的心口。她被撞得連退了四五步,好容易堪堪穩住身形,但心頭氣血翻涌,“噗。”的噴出一大口鮮血來。點點血跡濺在玉璧上,觸目驚心。
白瑂最後看到的情形,是玉璧裡的白鈺,嘴脣微動,恍惚間,她覺得,他是在說:快走……
白瑂再度醒來時,只覺得四肢百骸、連帶五臟六腑,都如同是被千鈞重物碾過一般的痛。她撐起身子,不想所見之景極爲熟悉,原來已是回到了有蘇氏宮廟後的那個小山頭。
大約是覺察到某種窺探的目光,她轉頭循去,便看到了,盤膝坐於她身後三尺之外的女媧。白瑂心下有些煩鬱,對她那若有所思的目光,相當不喜。
正想着開口說些什麼,卻不料女媧已搶先說了話,“你們青丘,果然是有些能耐的,便是連你也能自妖冢全身而回。”
白瑂心裡冷哼一聲,她雖知妖冢不是等閒之地,但也沒預料到會是那般的舉步維艱。細想來,女媧送了自己到達那處,一來無非是證明她此前的話,不是瞎說,二來,便是存了心要試試自己的斤兩。
“如今你也無需多言了,那交易……”白瑂眸中光華略微一沉,頓了頓,繼續道:“那交易,便如你所願吧。”
女媧聞言一笑,起身來至白瑂跟前,伸出右手,“如此甚好,那就一言爲定了。”
白瑂伸手與她輕輕一擊,算是定下了誓約。
回了宮廟之後,白瑂又將前事,以及女媧要自己去做的事,細細的思索一番。但畢竟這世間事,她從來未曾上過心,其中的種種牽連,一時之間也理之不順。不由得轉頭遣侍者去喚了老神侍來詢問。
老神侍一面將那天裔商與殷西伯之間的前塵舊事,挑了重要的跟白瑂細說,一面暗自思忖,這位平日裡連閒人都不願見的,“上神。”怎麼就突然有了這樣的心思。
白瑂自然知道老神侍說出的往事裡,所謂玄鳥生商,不過就是塗山氏刻意編排出的瞎話,爲的無非是蠱惑人心,令天裔商坐實這個天下罷了。但她卻沒想到,如今的凡人,也不是幾百年前那麼好糊弄了,人心之中的慾望,可比那宮廟前日日焚燒的香料,還易被火星給點燃。
老神侍只道殷西伯的先人被天裔商的君王處死,因此心存不忿,白瑂卻不以爲然。仇恨再炙熱,也不過是爲奪掌這天下的謀算,添了幾分助料而已。有塗山氏在,天裔商就不可能那麼輕易被外力撼動,哪怕這個外力是陰皇女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