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烏往後縮了縮脖子,有些刻意討好的裂嘴笑笑。可他忘了自己現在已經不是人形,這一張嘴,跟衝着主人賣萌邀寵的大狗,還真沒兩樣。就差順勢拿頭去蹭柳煙的手,或者再伸出舌頭來舔舔。
柳煙曲指一個虛提,地上的玉盒立即就被她抓入了手中,不過那盒子上滿是陶烏的口水,令她不禁眉頭一蹙。倒也不是覺得噁心啥,就是捏在手裡膩膩滑滑,觸感太過奇怪。
“大小姐……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啊?”陶烏小心翼翼的問,並努力的將身體縮小,覺得應該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讓柳煙看着不順眼。畢竟,任是誰也不樂意看到,自己跟前杵着一頭攻擊性十足的大型猛獸。
柳煙垂下眸子,順着滿地的符紋,一路看到洞窟正中的那塊巨大綠松石上。沉默了約摸一盞的工夫,忽然說道:“先前那人不是跟你說,這是鎮山麼?沒錯,就是鎮山……”
陶烏聞言,不自覺的轉頭看了還昏迷着的陸光遠一眼,想想不是太明白柳煙的意思。難不成,這地方,當真就是爲了鎮着太歲?可是月光花又爲什麼會從那石頭縫裡長出來?
柳煙沒急着繼續說話,她只是將玉盒翻來覆去的打量着,彷彿是想着什麼心事。可陶烏看得分明,她的嘴角略略勾起,像是染上些許的笑意。儘管那動作極爲細微,但柳煙自變身之後,一張臉沉得跟石頭似的,所以,雖是個很小的表情,卻還是讓陶烏給看了出來。
“大黃……”
陶烏忽聽到一聲頭髮絲細的低呼,差點沒被驚得炸了毛。他一雙眼珠子急速的四圍打量,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莫不是真正的柳煙,現在靈魂出竅了?
最終,他的目光還是落回到了柳煙的身上,靈魂出竅這種事,誰遇上,也不能是她遇上。試問,魂魄都不全的,又怎麼能出竅呢?於是,陶烏想起還在地面上時,她說真正的柳煙既然不想做妖,就乾脆讓她睡上一覺,後來,還說自己暫時是離不了那具軀殼的。
陶烏的心裡打了個突,直覺接下來會面臨一個相當混亂、並且也相當棘手的情況。對於柳煙的身世,他也就是打白鈺那裡,聽了那麼語焉不詳的一耳朵。費盡心眼兒,也最多推測出個類似於人格分裂的結果來。至於真實情況是怎樣,如果這兩重人格同時再現,又會有什麼樣的場面發生,陶烏真是想都不願去想。
除此之外,讓陶烏覺得費解的一點是,柳煙是個什麼狀況,白鈺肯定是一清二楚。可現在的事實是,他看似抱持着一種很不負責的隨意態度,而私下裡,卻時不時的插個手。偏生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又往往讓陶烏不明所以。
尤其,這一次的情況,與前幾回不同。哪怕陶烏不知道玉盒裡放的是什麼東西,也知道肯定是關乎柳煙本身。不單如此,莫名其妙又冒出來那隻麒麟,才見着這玉盒,就一副要搶奪的意圖。陶烏越想腦子越亂,恨不能再生出幾顆腦袋裡,把這些亂七八糟的線索,好好給理一理。
一時間,這寬闊的洞穴裡,呈現出詭異莫名的安靜。這種安靜,似極了暴風雨前的片刻寧靜
,預示着即將有更爲混亂糟糕的局面會出現。
頭頂上的螢火愈發的亮了,就連陶烏都微微眯起了眼睛,他謹慎的向後挪開幾分,一面注意着柳煙,一面接着梳理紛至沓來的線索。
想來想去,歸根結底,最大的問題在於,這地方究竟有什麼古怪。照理說,太歲這種東西,雖然很厲害,但也算不不上是天下無敵、不可抵禦。能耐大些的術士,比如空沁那個程度的,想要將其封鎮,最多也就是用到些符篆、禁咒、舌尖血之類的輔助。況且,這地方生長的月光花也很怪,與上次那株成了精的花妖相比,這一大篷,則更像是種寄生草。
正胡思亂想着,柳煙無聲無息的靠近了陶烏,冷不丁兒的伸手揪住他頜下一綹皮毛。陶烏差點就要一甩腦袋逃開,可柳煙開口喚了聲,“大黃。”讓他強自鎮定下來。他這才發現柳煙的目光中回覆了幾分生氣,正想詢問她是不是,“醒。”過來,但僅是一息之後,柳煙的眸子就又蒙上了一層血氣。
陶烏的心情就跟坐過山車似的,大起大落,而且還不能隨時離座。當妖怪當到自己這份兒,也是有夠憋屈的了!
就在陶烏思索着,是不是應該,乾脆拍拍屁股直接走人的時候。頭頂熾烈的螢光流動起來,原本是一顆顆的光點,此時已經融爲了一整片。以一種既十分緩慢、又勢不可擋的聲勢流動着,同時還違揹着物理定律,自下而上的朝着洞頂最高處彙集去。
陶烏眼看着那團流光,慢慢的匯成一顆水滴般的巨大光團,隨時都可能滴落到正下方的巨石之上。他很想問柳煙,她是不是該出手阻止,或者隨便幹些什麼。因爲,不管怎麼看,那東西滴到綠松石上,不可能是好事。
可惜,柳煙現在只是一手握着玉盒,一手揪着陶烏,定定的站在當場,如入定了一般。有過一次經驗的陶烏,大概猜到,這是柳煙身體裡的兩個靈魂正在轉換。他不敢奢望這一次,柳煙能像上次那樣及時清醒過來,除了很焦慮的乾瞪眼,便啥都做不了了。
不過,陶烏一下子想起了那隻麒麟,略微歪過頭去看看。她還是一副失魂的樣子,老老實實的趴在柳煙的身後。陶烏趕忙用右爪在地上扒拉了幾下,揀着了塊拳頭大小的石頭,揚手就對着麒麟砸了過去。
其實,陶烏並不知道要怎麼解除障眼法。不過,上次欒大陷入白鈺的幻象,就因爲他輕輕一戳,而得以脫困。是以,他猜想,障眼法這種法門,其實很脆弱,但凡碰到點外力,就會失去效力。
果不其然,麒麟被他一砸,登時就回了神兒。隨即,也就明白自己是讓柳煙給擺了一道,以及先前跟陶烏的那一架還沒打完,作勢就又要撲將上來。
“住手!”陶烏喝道,擡爪一指洞頂,疾聲道:“你先去對付那東西!”
麒麟嘶吼一聲,顯然是對陶烏的發號施令十分不滿,但她又不得不承認,比起搶奪柳煙手中的玉盒來,那團光球纔是更亟待解決的問題。就見她轉過身去,一個縱躍,就回到了洞穴中心的巨石旁……
陶烏顧不得去看她要怎麼對付那光球,
只小心翼翼的用指尖,在柳煙揪着自己毛髮的手上輕敲了幾下。也不知道柳煙是哪兒來的這麼大力氣,就快把那綹毛皮給硬生生的撕下來了。
“大小姐?大小姐?”陶烏儘量小聲的喚着柳煙,生怕動靜稍大,就出了岔子。
柳煙身處於白茫茫的混沌之中,沒有溫度、沒有聲音、甚至連動動手指的力量也調動不起來。她努力的想要有所動作,或者是發出點聲音,但無數次努力嘗試,皆是無功而退。就在她失望之極、打算放棄的那一刻,忽然就覺得一絲柔和的氣息,滲入了混沌裡。
她下意識的喊了聲大黃,沒有任何迴音,可眼前的白霧開始逐漸的淡化、褪卻。她的身體四肢也能動彈了,然後有把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讓她向着前方去。
說不清自己走了多久,當霧氣全部散開之際,柳煙眼前是條空曠的山谷。溫暖、乾燥的陽光投射下來,把她的影子拖得有些長。在她腳下,是一個鉢盂大小的石窠,純正均勻的天藍色石面上,有些分佈不太規則、粗細不同的黑色紋路。
柳煙想起來了,這是早前,遇到白鈺時做過的一個夢。夢境裡,她曾經看到白鈺就站在這個石窠旁邊,將手中掬着的一捧流光溢彩的液體,傾入其中。跟着,整個山谷便升起了嫋嫋的碧色煙霞……
垂下頭去,柳煙看到自己的手裡莫名握着一隻玉盒,大約是羊脂白玉,通透而潤澤。她將玉盒舉至眼前,翻動着認真觀察着。那裡面似乎裝着什麼東西,但那盒子卻是一個整體,無從打開。
柳煙覺得其中所盛的,也許就是那捧碧綠的液體,自己現在應該做的,就是將其倒入石窠中。但如何打開呢?她的頭又隱隱的痛了起來,這個問題太記人費解了。
陽光變得熾熱起來,讓柳煙感到後背彷彿都要沁出汗來,腿都站得有點酸了,她不禁蹲了下去。
看看面前空蕩蕩的石窠,又再看看沉甸甸的玉盒,柳煙咬了咬嘴脣,眼睛一閉,把那玉盒朝着石窠裡重重的砸了下去!
柳煙的眼睛緊緊的閉着,她感覺到,玉盒脫手後的瞬間,撞擊在了石窠裡。但是,卻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約摸過了三五秒,周圍還是一片安靜。柳煙遲疑着,微微的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兒,她心中忐忑,不知道會看到什麼。
一切,果然如同是那個夢境,空蕩蕩的石窠,像是一隻大酒碗,正盛着滿碗的如脂似雪的液體。這,是真正的玉液瓊漿,柳煙頓時明白了爲何那一下撞擊之後,沒有任何聲音。可她並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在這裡,又爲什麼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來。
“滴嗒——”一顆水滴不偏不正的滴入了石窠裡,落在那汪玉液的中心。一圈小小的漣漪盪開來,接着是第二圈、第三圈。玉液就那樣翻騰起來,像是被架在了熊熊火堆之上,沸騰的液體在慢慢的減少,或者說是正在蒸發。
柳煙想,自己應該不是出現了幻覺,儘管眼前似乎由那瓊液的蒸氣,凝成了一面鏡子。而在鏡子裡,柳煙看到了另一個自己。準確來說,是一個幾乎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