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從揹包裡抽出一張看起來很古舊的、大約一丈見方的、非麻非帛的布塊,展開來輕輕一抖平鋪在書房的地上,布面上密佈着柳煙看不懂的符紋,杜仲示意她在布面的中心盤腿坐下,教她捏了個三清訣,讓她心裡不要有雜念,把自己儘量放空就好。
柳煙依言坐好,然後看着杜仲又掏出一堆奇奇怪怪的道具,想想馬上就可以親歷所謂的道士做法,她就覺得好有趣,“這個蠟燭看起來真秀氣,不會還有皮鞭吧?還有草人,是要貼了我的生辰八字用來扎的嗎?這個古錢是哪個朝代的?派給鬼差的買路錢嗎。不是說你們道士開壇還要用什麼清水呀、大米呀、三牲呀之類的,你可得小心一些,不要把地上給搞髒了,我家的鐘點工還要過幾天才來。”
杜仲終於受不了柳煙的喋喋不休了,這個女人能不能稍微嚴肅一點!他把道具都一一擺好,拈起系在她右手手腕上的紅線,然後後嘆了口氣,用懇切的眼神看着柳煙:“柳小姐,你的話太多了。”
“嗯,我也覺得我今天話很多,大概緊張吧。可是我從來沒接觸過類似的事呀,當然會有疑問!”柳煙十分的理直氣壯,“還有,我要怎麼放空呀,萬一睡着了怎麼辦?還有,你不會把我的魂魄和你師兄的魂魄弄錯吧。看你也沒多大年紀,能不能行呀。”
杜仲不再搭理柳煙,焚過一張符篆,蠟燭自動點燃了,沒多久,一股淡淡的幽香充斥着整間書房,柳煙皺了皺眉頭,香味裡混雜了一絲泥土貪腐的味道,而且就算屏住了呼吸,那味好象能直接從皮膚滲入她的身體,“停!”她輕喝了一聲,“你點的是什麼古怪東西!”
“這裡面有霧陵香。不會危害到你,你可以先不要說話嗎?等會兒你想知道什麼我再慢慢回答你。”杜仲覺得好難跟柳煙溝通,“你現在跟着我念。”“冰寒千古,萬物尤靜。心宜氣靜,望我獨神。心神合一,氣宜相隨。相間若餘,萬變不驚。無癡無嗔,無慾無求。無舍無棄,無爲無我。”纔剛剛唸了一遍靜心訣,柳煙覺得靈臺漸漸空明起來,感官似乎都陷入了一團混沌裡,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柳煙覺得自己好象就是走了會兒神,可是等她清醒的時候,看到杜仲滿頭大汗,像是剛剛跑完了馬拉松,臉色慘白,“你做完法了?我可以先出來嗎?”
杜仲艱難的點點頭,掐了個手訣轉動了幾次內息,才緩過勁來,抹了抹滿頭的汗,長長的吁了口氣,這纔開口:“這次謝謝你了。”
“那你接下來是要去超渡你師兄了嗎?”柳煙並不覺得自己身體有什麼變化。“不用了,我師兄的魂已經聚不起來了,他強撐着附在你的身上,只是爲了給我傳個話。”杜仲看起來很難過,眼框有些紅,“如果我再晚幾天找到你們,也許連他最後的遺言都不知道了。”
看着杜仲的臉色慢慢恢復,柳煙覺得這小道士真是可憐,招個魂也能搞到像是死過一遍似的。“你先前說那個霧陵香,到底
是什麼東西?”想起那陣古怪的香味,柳煙心裡總覺得不舒服。杜仲很平淡的回答到:“一種很少見的植物,只有在南方被瘴氣遮蓋的古墓周圍才能生長,所以叫這個名字,可以安撫死者的靈魂。”
“還有這種植物?這個世界果然很奇妙。”柳煙伸展了一下四肢,“那麼,我就不留你了,以後也請你不要再到我們這裡來了。”杜仲收拾好自己的揹包,遞給柳煙一張簡潔的卡片,沒有任何圖案,只有杜仲的名字和手機號,和一種類似香燭紙錢的味道,“那也請你們記住我們的約定,如果有別的事,你也可以打我的電話。”
杜仲來到院子裡時,文皌已經變回小姑娘的模樣,看着他的眼神已經不再似之前那般不滿了,杜仲衝她笑了笑,文皌翻了個白眼扭過頭,不再看他。送走了杜仲,柳煙才發現陶烏和文皌看她的眼神有點怪,當下也沒說什麼,看看天色有點暗了,問了一句:“我好象有點餓了,要不要出去吃飯?”
“好!”陶烏第一時間表示這個提議他完全支持,然後又是一臉狗腿相,“大小姐真是聖明!”選了間環境很清雅的日料店搞定大家的晚餐,柳煙看陶烏吃得差不多了,才慢條斯理的開口,“你們下午都看到了什麼?怎麼那個小道士離開以後你們看我的眼神那麼怪?”
正端着茶杯喝茶的文皌當場就被嗆了一下,小臉憋得通紅,陶烏倒是面色如常,認識柳煙這麼久了,似乎不管她身上發生什麼事,都不會再讓他覺得震撼了,雖然下午那事稍微有點超越他的想象。“那個小道士,好象差點死在你手上。”陶烏往嘴裡吞了一片大大的吞拿魚刺身,然後擡眼望着天花板,直接了當的陳述事實。
柳煙聽得一腦門子問號,她好象沒有對杜仲做任何事呀,“你說得詳細點,我怎麼完全沒有印象。”“讓喵崽子跟你說,她看得清楚。”陶烏衝文皌擡了擡下巴。跟杜仲吟頌着靜心訣,柳煙漸漸入定,地上的燭火跳動了幾下,杜仲明顯覺察到手中的紅線繃緊了,正要念動咒訣,就聽得“啪”的一聲,紅線從中間斷開了。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模糊的人影已貼到他的臉前,嚇得他一個後仰,差點跌倒在地上。與那個影子拉開了一點距離,看起來似乎是個女人,只是影子太淡了,五官之類都看不真切,她穿着一襲素白的長衫,幾乎長到腳踝的頭髮披散在身後。
“你是誰?”雖然只是團影子,杜仲卻覺得她散發出的靈氣排山倒海的向自己壓過來,連話都要說不清了。“你以爲我是誰?”
影子沒有說話,可是冰涼黏膩的聲音像蛇一樣鑽進杜仲的腦海裡,然後他的喉嚨被一隻看不到的手扼住了,呼吸漸漸困難起來。他來不及多想,抽出那柄烏黑的玄鐵鎩猛力斬向那團影子,可是一擊落空並沒有損害到那影子分毫,他覺得自己就要窒息了。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就在他以爲自己要死在這裡時候,扼住他喉嚨的東西消失了,他跌坐在地上,猛
烈的咳嗽了一陣,狠命的吸了幾口氣,又再後退兩步,在心理上拉開與那團影子的距離。可是手中的玄鐵鎩又脫手飛起,飄在他與影子中間。
“這塊廢鐵你是從哪裡得來的?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還是那個冰涼的聲音,但卻多了幾分疑惑。“我師傅傳給我的,他老人家並沒說過來歷,只說是上古神坻遺留在人間的神兵利器。”杜仲的腦子轉得很快,瞬間發現這影子似乎是因爲自己這柄玄鐵鎩而手下留情,趕緊趁機說明自己的意圖:“這位前輩,我師兄意外身故,他的三魂附到了您。不是,附到了柳小姐身上,我只是爲了取回他的三魂,絕無其他惡意。”
“前輩?哈哈。我不過是個殘像罷了。”杜仲腦子裡的聲音讓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小子,你來晚了,你想要找的東西已經沒有了。”“沒有了?前輩可否說得詳細些?”杜仲心裡一寒,他不知道這團影子的來歷,但是用腳指頭也能猜到,如果有其他魂魄附上柳煙的身,一定沒有什麼好下場。
“你師兄,也算有點道行,只可惜,他打擾到我了。”“恕晚輩斗膽,可否請教前輩,我師兄可有留下什麼話?”杜仲一揖到底,恭恭敬敬的施了個禮。影子沒有立即回答杜仲,反而是伸手撫過那柄玄鐵鎩,就在影子與玄鐵鎩觸碰的剎那,一聲奇異的嘯聲傳出,杜仲以爲是自己的幻覺,那兵刃似乎像是有了生命。他不知道影子接下來會幹什麼,只能呆呆的站在一邊。影子的手前一刻還遊移在兵刃之上,後一刻卻突然暴長,掃過杜仲頭頂的百會穴,他只感到一陣目眩。
“你師兄的遺言已經給你了,你趕緊走吧,不要再來打擾我。”語音未落,影子就消失了,原本飄着的玄鐵鎩也掉落在上地。片刻過後,柳煙醒了,就見過杜仲滿頭大汗的坐在地上。“還有這樣的事?”柳煙聽得一頭霧水,她明明只是覺得走了個神兒,“那你有聽清楚從我身上飄出來的影子說了什麼嗎?”
“沒有。”文皌使勁想了想,確定自己只聽到杜仲在自說自話,“我只是覺得,那個影子。不是姐姐你。”她不知道應該怎麼樣用語言表達出自己的感覺,儘管那個時候她在窗外,又隔着杜仲設下的結界,但依然能感受到那團影子散發出的強大壓迫感。
“那你呢?”柳煙轉頭問陶烏,這種千年的老怪物是不是應該見多識廣一些呢?“我沒看到書房裡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我在屋外的感覺和喵崽子是一樣的。”陶烏很無奈的攤攤手,表示自己也沒想到事情會演變到這步,“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跟你說的嗎?我覺得你身上有那種遠古妖獸的氣息,非常強大,只是一閃即逝。”
柳煙歪着頭想了想,似乎有這麼回事,可是自己卻根本沒什麼感覺,“你的意思是說我身體裡還有另外一個。靈魂?人格?還是什麼別的?好精神分化。”“這個我就真不知道了,或者你去找白鈺問問呢?”陶烏越發的想知道柳煙到底會是個什麼妖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