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緣讓我們相聚,
我們嬉戲,打鬧,
喝同一晚小米清粥,
穿同一條褲子,
用同一塊兒蹭得沒了輪廓的橡皮擦,
打同一個轉了就不會停的陀螺,
那時的我們,
日子清苦,卻平淡得快樂。
只是,這奔赴於大雨中的最後一場考試,
讓我們墜入了傷離別的宿命。
後來的我們,倦了,乏了,
開始食不知味,也開始寢食難安。
看,青春散場了,
緣——聚了,又散了;
情——來了,又走了。
我們錯開了彼此人生的軌跡,走向了屬於自己的孤單。
曲終人散,任誰能料到,這一別,竟會是一世。——摘自竺寸草的心情隨筆《讓一切隨緣》我不否認,大妞需要學習的教材,但我敢說大妞絕不需要像苗俊這樣的反面教材。
我不認爲一個滿腦子漿糊的老師會教出一個聰明絕頂的學生,就像我不認爲一個滿腦子漿糊的學生,會拜讀於東郭先生門下一樣,由此可以推斷出一點,那就是苗俊的老師,絕對是個滿腦子刷滿漿糊的老師,若果他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又怎麼會教出苗俊這樣的草包!對於這樣的書呆子,就是讓我罵上二萬五千遍兩腳書櫥,也無法平息我心裡比長征還要綿長的憤怒,如果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話,那我心中的這團無名火絕對可以燒平一整個撒哈拉沙漠!
我承認,我是受刺激了,遇到苗俊這樣子的木魚我受刺激了,看到大妞那樣子的字畫兒我受刺激了,可是那天讓我受刺激的事情,還絕不止這兩件兒。
記得是半夜的時候,大妞抱着被子來敲我的門,我問她:“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說:“我要和你一起睡。”
我不曉得是該哭還是該笑,只好大聲地呵斥她:“瞎鬧!快回去!”
她大叫:“我不!”
我用手堵着門,她卻把頭一低,跟只狡猾的老鼠似的從我胳臂下面躥進了屋子。
“大妞,”我哀求道:“很晚了,阿哥要休息了。”
“沒關係,我們一起休息。”
“不可以!”
“爲什麼,”她眨着眼睛說:“又不是沒睡過。”
她話音剛落,我就嚇出一身冷汗,我真的很怕聽她這大尺度的措辭,這樣的‘豪言壯語’讓我百口莫辯且毛骨悚然,我很想糾正她那不叫‘睡過’,而叫‘哄她睡過’,但很怕我若跟她爭執得過於激烈會把長期失眠的阿爹給招來,如果真是那樣子,那我真是跳一萬次魚子江也洗不清了。
我耐着性子且小心地琢磨着告訴她:“你大了,該有自己的房間,阿哥不可以再在旁邊哄你睡覺,更不可能跟你睡在同一個牀鋪上,你明白嗎?”
豈料她聽我這一席話,便忿忿地把被子扔到我牀上,大聲地說:“我知道,阿哥你是討厭我了,一定是討厭我了。”
我走過去,彎起食指輕輕地在她鼻子上刮一下:“傻丫頭,怎麼會這麼想呢?”
“不是嗎?”她不滿地抱怨,理直氣壯地,彷彿做錯事兒的人是我一般:“以前我提任何要求你都是沒二話的,可是現在,你連個屋子都不讓我進了,我知道還在爲那瓶指甲油的事兒耿耿於懷!就因爲我讓鐵頭親了一下你就嫌棄我了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我越聽越覺得古怪,哥哥和妹妹之間談得上嫌棄不嫌棄的問題嗎?
我知道她又開始胡思亂想了,於是安慰她說:“怎麼會呢?我們是兄妹,兄妹之間哪兒來的隔夜仇呢?”我特意強調了我們的關係,一來是不希望她想入非非,二來是告訴她一個哥哥既然疼愛妹妹,是不存在記不記仇這回事兒的。
誰知她說:“可我不想我們是兄妹。”
我最後只能把話兒挑明瞭無可奈何地強調:“可你還是個孩子。”
“我不想你把我當孩子,”她哭訴:“更不想你拿我當妹妹!”
正當我不知所措的時候,她從口袋裡撈出一個紅瓶子,拇指般的大小,明而透亮的色澤隔着玻璃散發出誘人的光芒。
“指甲油?”我詫異:“你還帶着?給我!”
“不給!”她緊張地把手縮回去,叫囂道:“這是我用尊嚴換來的,我誰也不給!”
我無奈地望着她:“你爲什麼非要這東西不可?”
她用力地捏着指甲油,哭着告訴我說:“我給你看不是要你毀了它的,而是要讓你知道,你和它一樣,我志在必得!”
“大妞!瞎說什麼!”我呵斥她。
她把目光移向了那瓶紅色的指甲油,無比憧憬地說:“我沒有瞎說,我不要再做孩子,我要做女人,做一個光鮮亮麗的女人,一個塗着紅色指甲油的光鮮亮麗的女人,有了它,我會覺得自己不再年幼。”
說着,她掀起被子鑽了進去,像一頭安靜地幼獅般躺到了牀上。
“大妞你這是幹什麼,起來!”
我過去掀被子,她卻一把抓住我的手,那軟綿綿的力道,就像是通了電的騰繩般,搞得我動彈不得。這種感覺不再是一個妹和哥哥間充滿心靈感應地觸碰,這種觸碰,就像是一個女流氓對純情青少年的挑逗調戲——充滿曖昧的,**的,無底線的,不知羞的。
終於,我聽到了由她口中發出的一個完全不像她的聲音:“阿哥,”她說,“讓我做你的女人吧,一個真真正正的女人。”
“啪!”我終於有了氣力去彈開她的手,憤怒地指着她說:“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你們在吵些什麼!”我愕然回頭,卻發現阿爹此刻已赫然立在了門口。我不由得一陣唏噓,誰能告訴我,他到底站了多久?!
“到底在吵什麼?”他又問了一句,問得有些懷疑,又有些堅定,但眼神中不乏茫然,我不知道他是裝的,還是真的什麼都沒看到,不過我知道要是我再不回答,他就必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沒什麼,”我鎮定地說:“妹妹睡不着覺,上我這兒鬧騰,纏着我給她講故事呢!”
“瞎整!”他說:“把她給我弄回去,這深更半夜地,像什麼話!”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撂下這麼句話,就揹着手走開了,手裡頭有東西,我注意到,那是一個老式的酒壺。他忘了蓋蓋兒,酒撒了一地。我本想衝着他喊一句:“阿爹,酒撒了。”但是我沒有,我知道,如果他轉過身來,那被撒的就不是酒,而是我。我想他一定是聽到了什麼,但是不好得說出來。就好比這酒,一路上滴滴答答地哼着小曲兒,他絕對聽得到,但也就跟沒聽到似的輕鬆地走着。那一刻我就明白——他不糊塗,只是故意裝糊塗。因爲他知道,只要我清醒,那就足夠了。
他對我是寬容的,我不想對不起他的糊塗,也不願對不起他的糊塗。難得清醒的是,就在他走遠後沒多久,大妞停止了她的無理取鬧。
“對不起。”她說:“我沒想到他會來。”
“你該說對不起的人,是他。”我指着遠處那個佝僂的背影,告訴她“阿爹不容易,你要學會懂事兒。”
這話說得真心,阿爹這輩子確實是不易的,老伴兒去得早,也倒不是沒有喜歡的,但是爲了顧及大妞,他便沒再再找。還記得有一次,我看見他跑到竇泌家給春花嬸兒送簸箕,二人站在門口有說有笑地聊了很久,那天回家吃宵夜,他笑得跟什麼似的,“今天業績不錯,”他說,“三十個簸箕,賣出去一半兒。”“對,”我往嘴裡扒了兩口飯,含糊地說:“那剩下的一半兒的一半兒送人了。”當時他喝了一口小酒,一聽我這麼說就給全嗆了出來。“你都看到啦。”他第一次緊張地跟個孩子,摟住我的肩就套近乎地說:“這事兒,是咱爺倆的秘密,別讓大妞知道。”“爲什麼,”我說:“喜歡就在一起唄,竇泌她媽人不錯,湊一塊兒過日子,沒什麼不好。”“莫瞎扯,”他說:“我就是見他們孤兒寡母的,搭把手而已,沒你想得那麼遠,再說啦,大妞不想我給她找後媽,我當一輩子老光棍兒,挺好。”事實是,他一點兒也不好,我時常見他一個人撒種,一個人秋收,一個人散步,一個人回家,就這麼用一個人的影子,撐起半邊天的孤獨。他喜歡春花嬸兒,這個容不得狡辯,我週轉地瞭解到,他和蜜豆她爹,是十幾年的老交情,自從春花嬸兒死了丈夫,他就拿自己的積蓄給春花嬸兒作家用補貼,對蜜豆,也是愛屋及烏,又是買糖葫蘆的,又是買撥浪鼓的,那叫一個好,只是,他從未表達過自己想做蜜豆繼父的想法兒,出於對春花嬸兒名聲的考慮是一方面兒,但更重要的,還是爲了顧及大妞的感受,大妞是他的掌上明珠,基本上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碎了的那種,對她十分的溺愛。這有女兒沒老伴兒的光棍生活一過就是幾十載,養家餬口成了他身上沉甸甸的擔子,但他總是沒二話兒地往肩上挑,家裡頭不是很寬裕,他變着法兒地賺錢,他耍戲,唱戲,跟着戲混了大半輩子,把嗓子給混倒了。後來,他與戲絕緣了,便到鎮上的廠子裡給人扮沙灰,扛水泥,甚至還效仿鐵人王進喜,把滿是血肉的手腳放進滾燙的泥濘中,而他的腿,就是在那時候被攪拌機給攪瘸的。
我常跟他說,別活得太累了,可他卻說:“人活着,就是爲了受累的,人間的累受夠了,到了天上,那就該享福嘍。”
他總說男孩子要懂得挑擔子,這是對一個家的責任,可是當我提出我要去廠子裡幫他挑,幫他扛的時候,他卻一口拒絕了。
“胡鬧。”他說:“你要學習,幹這種粗活兒,沒出息。”
他寧可自己沒出息得碌碌無爲着,也要替我傾家蕩產地未雨綢繆,他送我念小學,念初中,爲了我的出息,而操勞一生,所以,我是欠他債的,是欠了他整整一輩子債的,我清楚,他不要我還,而我也清楚,我一輩子也還不清。
生下你,是一種恩賜,養育你,是一種莫大的恩賜,而被不是你生生父母的生人養育,就是一種天大的恩賜,試問這個世上,還會有比視如己出更大的恩賜嗎?想必是沒有的,所以,我要孝敬,要學會毫無保留地孝敬,不爲做一個孝子,只爲做一個對得起自己良心的養子,而做一些力所能及地孝事兒,讓對我視如己出的那個他,能夠頤養天年。
所以那天,我聽着阿爹的,把大妞送回了房間,我不會辜負他對我的信任,就像他不會牴觸我對他的依賴一樣。
“阿哥,”就在我轉身的時候,大妞拉住了我。
她說:“你會不會離開這個家?”
“怎麼,”我問她:“你很想我離開嗎?”
霎時間,她的臉都嚇白了,連忙解釋說:“不不不,我怕你因爲今天的事兒,會永遠不理我,我是怕···”
“噓!”我遏止了她的喋喋不休:“只要你保證,今晚的事兒,絕不再發生,那你就永遠是我妹妹,我,也永遠是你阿哥。”
“把指甲油給我,”我說:“快。”
“阿哥!”她使勁兒地捂着衣兜,生怕我會去搶似的。
“你要是不給,我明天立馬離開!”我堅信,這招比搶有用。
“這···”果然,她最終還是猶豫着把指甲油拿到我面前,我一把就奪了過來。
“這就對了,這東西你用不上,阿哥替你收着。”
“阿哥。”
我剛要走,她又喊住了我。
“還有事兒嗎?”
“我想知道,如果今晚進你房間的人是竇泌,你還會拒絕嗎?”
竇泌,我再一次聽到了這個彆扭的名字,聽大妞這麼一問,我更彆扭。
她有可能爲我畫肖像嗎?她有可能對着我說:“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嗎?她有可能抄着曖昧的語氣對我說:“寸草,讓我做你的女人,做屬於你的真真正正的女人”嗎?哦,天,誰能告訴我現在在想些什麼?
爲了不那麼彆扭地想問題,我只好彆扭地打發大妞道:“你好好休息,等有空了,阿哥帶你去放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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