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了村口的小溪,在走上幾分鐘,便進入了那個傳說中的“紀家村”的範圍。
這村子遠看上去倒是還挺完整的,房屋院子依舊保持着原狀,有點錯落有致阡陌縱橫的意味。
近距離觀察起來,才能發現這座村落已經有一段時間沒人居住了。
家家戶戶大門都是半敞着的,厚厚的青苔爬滿了院牆,房頂上長着高高的雜草,看似整齊的田壟里長着的也是不知名的雜草,隨風微微晃動着。
泛白的對聯福字貼在門邊牆上,一扇扇玻璃窗都碎的不成樣子,宛如一雙雙黑洞洞的眼睛,正觀察着這兩個闖進這裡的不速之客。落在地上的玻璃碎片積着厚厚的灰塵,甚至不會在太陽下反光。
“這村子二十年沒人住了?”夏北風一邊跟在沈輕歌身後,順着小路緩緩的前行,一邊觀察着周圍的房屋院落,強調似的重複着問了一遍:“真的有二十年?”
“我很長時間沒來了,具體時間不太清楚。”沈輕歌下意識的回答了一句,才反應過來他剛剛說了什麼。
她停住了腳步,轉過身警惕的打量了一會兒身後的人。
“你從哪聽得二十年?我應該沒說過吧。”
“許天洋告訴我的,他叔叔好像一直對這個村子挺有研究。”夏北風低着頭觀察着腳下的小路,若有所思的說道:“我覺得這看着不像廢了二十年啊!”
沈輕歌平靜的“哦”了一聲,重新轉頭帶路,在夏北風看不到的地方輕輕的拍了拍胸口,似乎是鬆了一口氣一般,露出了一個轉瞬即逝的放心表情。
“怎麼不像了,大偵探你又發現了什麼?”
“就是感覺吧,首先這路就不太對勁。”
夏北風伸手在路邊拽了一根雜草,繞在手指間擺弄着。
“應該說這地方還有路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了,你見過什麼樣的地方二十年沒人走了還有路的。而且這路邊的草,長的居然還這麼整齊。”
後面的話夏北風沒有說出來,但是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明確了。
簡直就像天天有人走樣。
沈輕歌低下頭看了一眼腳下的路。
的確,就如他所說的那樣。這條差不多能容納三個人並肩行走的小路上乾乾淨淨的,雖然不見人的腳印,卻也沒有長時間沒人走過那種雜草叢生,亂七八糟的模樣。
就連路邊的草都規規矩矩的按照一條看不見的界限生長着,絲毫沒有侵襲到路面上。
“好像有點道理,繼續說。”
沈輕歌放緩了腳步,目光落在路邊破敗的房子上,似乎正在搜尋者什麼。
“這村子看着確實沒人住了,但是損壞的程度不像二十年這麼長時間沒人住的樣子。你看窗上的灰還有牆上的青苔也不算特別厚,門上的對聯居然顏色還沒褪乾淨。一般農村的房子沒人住的話,三五年就該塌了。二十年沒人住基本上連牆都不剩多少了,那個房子居然連房頂都沒漏!”
夏北風伸手指着一幢路邊的小房子,堅定的說道:“最多三年,這地方沒人住的時間絕對不超過三年。”
“哦哦,厲害厲害!”沈輕歌有氣無力的拍了兩下手,十分敷衍的表揚道:“你深入基層農村的生活經驗很豐富嘛,連這都能看得出來,上山下鄉幾年了啊?有沒有跟村頭寡婦來上一段不得不說的深夜故事啊?”
夏北風聽了她的話,正想出口反駁,卻在不經意間看到了她眼中閃過的一道紅光。
喂喂喂!這是什麼狀況,您是餓的要吃人了嗎還是怎麼着?
他縮了縮脖子,話在嘴邊繞了一圈之後又咽回了肚子裡。
沈輕歌巡視了一圈,最終將目光落在了一間隱藏在樹木雜草之間,只露出一點兒房頂的建築上,眯了一下眼睛。
“小北。”沈輕歌用槍尖點了點那間房子,語氣忽然歡快了起來:“我們去那吃午飯吧!”
“吃午飯?”
夏北風驚訝的重複了一遍,有些不解。
敢情您老這麼長時間就在思考吃午飯嗎?
“對,就是吃午飯!。”
沈輕歌不耐煩的催促道:“你這麼走走停停的,是準備把午飯和晚飯放在一起吃嗎?我告訴你,我餓極了可是不會管你是熟的還是生的,跟我有沒有血緣關係,只要是肉的話抓過來就吃。”
對您老來說是生的更符合口味吧。
夏北風狀似驚恐的後退了兩步,彎下腰伸出了一隻手,恭恭敬敬的說道:“我會快點走的,所以您先請吧,請務必不要把我當成您的預備口糧。”
沈輕歌在他這話還沒出口的時候就已經邁出了腳步,一改之前那種悠悠閒閒東張西望的狀態,快步的向她指着的房子。
夏北風心裡已然充滿了疑惑,跟在她身後走了一會兒,看到她快走還不夠,竟開始小跑起來,心中的疑惑更加深重了。
到底是什麼東西,能讓沈輕歌這種老怪物級別的傢伙唯恐避之不及。
他甚至不敢細想。
直到距離那房子還有十幾米的距離時,他纔在那對雜草中注意到了那低矮的房頂。
“這地方居然有房子?”他驚訝的向沈輕歌問道。
沈輕歌沒回答他,又加快了速度,大步向前奔跑了幾步,一腳踢開了房門。
“快點進來!十分鐘之內吃不到午飯的話我就把你生啃了信不信!”
“我信我信!”夏北風加快了腳步,笑呵呵的做了個舉手投降的姿勢,卻依舊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向她問道:“這房子,是不是有點不太對啊。”
地勢低窪,背光少水,周圍還種着一圈樹,幾乎擋住了房頂。如果按照風水學來講,它正處於這個村子裡最不適合住人的地方,誰家要是在這地方住的話怕是幾輩子人都要倒黴。
“活人住在這裡沒問題嗎,要是說死人的話還差不多。”
他一邊走進了那扇被沈輕歌暴力踢開的房門,一邊向她問道。
“因爲這地方就是給死人住的,你知道的還真不少。”沈輕歌盤膝坐在房子的正中央,將長槍橫放在膝蓋上,衝着夏北風揮了揮手:“快把門關上。”
“哦。”夏北風聽話的回手將那扇陳舊的木門關好,回頭向她問道:“敢問這位女俠,您要吃點什麼?”
在房門關上的一瞬間,夏北風便感到了一陣陰寒的涼意從腳底傳來。哪怕外面是一個豔陽高照的大晴天,他剛剛還熱的恨不得脫光了鑽進水裡遊一圈,此時卻忍不住打了幾個寒顫。
這感覺跟之前在溪水裡遇到的女鬼又不太一樣,彷彿是直接從自己身體裡生出來的,由內而外的寒意。
彷彿在門關上的那一瞬間,這間屋子就和外面的世界徹底的分隔開了一般。
關於沈輕歌將他帶到一個“死人住的地方”這件事情,他並不覺得意外,甚至還有點“果然如此”的感覺。
畢竟那傢伙自己就是個非典型意義上的死人來着。
屋子裡空蕩蕩的,連點傢俱都沒有,四面牆上掛着幾條不知什麼用途的破布,已經陳舊的看不出原色了。只有正對着門的地方擺着一張高大的供桌,桌子上還擺着兩個鏽跡斑斑的燭臺和一個花紋古樸的深色香爐,算是這屋子裡唯一能看得出模樣的東西了。
供桌後面則是一張巨大的畫像,雜亂的線條遍佈着整面灰撲撲的牆,原本應該是彩色的顏料已經褪色的看不出原樣了,只剩下了一個黑色的人形。
“把門插上。”一旁的沈輕歌又說了一句。
夏北風只好又回頭去插門。
木門上的門栓歪歪斜斜的垂落在門上,也不知是一開始就壞了,還是被沈輕歌剛剛那一腳踢壞的,總之是不能用了。
夏北風彎着腰湊在門栓附近研究了一會。
斷茬是新的,看來是剛剛纔壞的。
您這也太暴力了吧。
他情緒複雜的回頭看了一眼沈輕歌。
那女孩正閉着眼睛,腰挺得筆直,就像坐禪入定的老僧一般,身上帶着點讓人不敢打擾的威嚴氣息。
“你快點,看我幹嗎。”
儘管是閉着眼睛,但她似乎看得到一般,略微側臉面向着夏北風,有些嚴厲的抱怨道:“插個門都這麼慢,要你何用?”
“這門壞了啊。”夏北風小聲的反駁道:“而且就是剛剛被你踢壞的。”
再說這村子裡也沒別人,還上鎖幹嘛,說不定連關門都沒必要。
畢竟門這東西也只能防防活物,對於其他的東西也沒什麼作用。
“壞了就想點辦法,總之給我把門鎖上。”沈輕歌閉着眼睛面無表情的說道:“讓你鎖上就鎖上,別想那些亂七八糟的。”
這傢伙原來還會讀心術啊!
夏北風驚訝的看了她一會,才默默的轉過頭,開始思考如何在門栓壞了的情況下把門鎖上。
沈輕歌這傢伙雖然一直在自稱是長輩、老祖宗之類的,對待夏北風時也經常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卻基本上都是在鬧着玩,很少如現在這樣正經的命令他去做什麼。
如果她真的嚴肅起來的話,那就說明這件事情非常重要了。
最後,夏北風還是想了個辦法,用一根登山繩將門栓系在了門上,還打了個死結。
也不知道結不結實啊,能不能防住東西。
他拽了幾下門上的繩結,聽到兩扇門板相互撞擊時發出的聲響,只覺得這樣簡直十分之不靠譜,只好回頭徵求沈輕歌的意見。
“這樣行嗎?”
“行。”沈輕歌十分乾脆的回答道:“只要有那麼個東西意思一下就行了,這是這裡的規矩。”
夏北風一點都不想知道她說的“規矩”是什麼。
說來也奇怪,當他把門栓繫上之後,這屋子裡似乎又寒冷一些,連帶着似乎連光線都暗下去了。
可手錶上顯示的氣溫依舊是三十多度,甚至比上午的時候還高了兩度。
那隻能是別的原因了。
“好冷。”夏北風抱着手臂湊到了沈輕歌的身邊,向她詢問道:“我點個火行嗎?”
沈輕歌緊閉着雙眼,雙手端正的放在槍柄上,有點不耐煩的說道:“想點就點唄,問我幹嗎?”
夏北風“哦”了一聲,將背了一路的旅行包放在地上,從裡面把東西一件一件的撿出來,很快便擺了一地。
他一開始還有點擔心在這裡隨便點火做飯的話會得罪什麼看不到的“朋友”,在聽到沈輕歌的回答之後,倒是想通了――最不能得罪的“朋友”就在自己眼前坐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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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是這地方原本有什麼東西,現在也被她嚇跑了吧。
夏北風擺弄着煤油爐子,時不時的偷瞄一下沈輕歌,猜測着她到底在幹嗎。
她自從進了屋子就坐在屋子的正中間,始終沒有挪動一下身體。
雖然她人就坐在那裡,卻幾乎沒什麼存在感。給人一種她其實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的感覺,好像坐在那兒的只是個殘留的影子,真正的沈輕歌早已不知去往何方了。
在夏北風地四次偷看她的時候,她終於皺起了眉,暴躁的說道:“別看我,做你的飯!”
“哦。”夏北風拖着長音答應了一句,乖乖的低下頭,繼續擺弄起了煤油爐。
他支上鍋,燒了開水,又把帶來的牛肉罐頭扔進鍋裡,蓋上鍋蓋之後,再一次回過頭看着沈輕歌。
她似乎已經對於身邊發生的事情毫無察覺,哪怕夏北風已經坐在了她的面前,也沒有絲毫反應。
夏北風湊近了些,仔細的觀察了一會兒,看到她的嘴脣正在不斷地動彈着,似乎正在無聲的說着些什麼。
她說了幾句,又停頓了一會,然後接着說下去,說了一會兒之後又一次的停頓……
看着就像正在跟什麼人交談一般。
因爲聽不到聲音,夏北風只能試圖通過她的脣形來判斷她正在說着什麼。
五分鐘以後,他終於得出了一個結論。
沈輕歌正在和人交談的語言,應該不是中文,但也不是他所熟悉的幾種其他國家的語言……
況且這個老殭屍應該不怎麼喜歡出去玩來着,就算是出國的話,去的大概也不會是什麼語言生僻的國家。
所以,她說的應該不是人類的語言……吧,至少不是現在的人類用的語言。
想通了這一關節,夏北風頓時對她正在跟什麼人交流這件事失去了興趣。老老實實的回到自己的鍋邊,點了一根菸,邊玩手機邊等着鍋裡的罐頭煮好。
這間屋子裡沒有窗戶,唯一的光線便是角落裡一個小小的天窗。
說是天窗也不恰當,因爲它根本沒有玻璃、窗戶紙、窗框這種東西窗戶的組成部分。
只能說房頂上有一個方方正正的窟窿而已。
正午的陽光從窟窿裡直直的落下,形成了一道光柱,爲這間陰冷的屋子裡帶來了唯一一點暖意。
夏北風抽完了一根菸,放下手機,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人。
沈輕歌依舊保持着原本的動作,嘴脣不斷地動彈着,臉上的表情卻不似剛剛那般平靜,一隻手還緊緊的握在槍柄上,好像正處於發火的邊緣。
也不知道她在跟什麼傢伙吵架,一會可別一激動直接打起來了就好。
夏北風聳聳肩膀,掀開了鍋蓋,摸出筷子攪了攪鍋裡的肉湯。
牛肉罐頭和開水已經徹底的融爲了一體,散發出濃郁的香氣,迅速的瀰漫在這間屋子裡,令人垂涎欲滴。
那傢伙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聊完,要不我先吃了吧。
還是算了吧,一旦她回頭看到我沒等她,發火了怎麼辦?
正當他在這兩個念頭之間徘徊不定,於理智和慾望之間不知如何抉擇的時候,忽然有一種被什麼東西注視的感覺。
有人在看着我。
感受到這件事的之後,他的身體瞬間緊繃了一下。
就在身後,上面。
而且絕對不是善意的那種,宛如兩道無形的刀子,令人心裡有些發毛。
他坐在鍋邊,保持着原本攪湯的動作不變,隱秘的從衣兜裡摸出了一個什麼東西,握緊在手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