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哥?”
夏北風握緊了身邊大人的手,用力的晃動着:“你發什麼呆呢,天哥哪去了?”
“嗯?”
葉天朗靠在窗臺下的牆邊坐着,低頭擺~弄着手機,被他這一晃差點將手機掉到地上。他將小孩推到一邊,口中敷衍的安撫道:“別鬧,老實點!他不是讓我們在這等他嗎?老實在這等着就行了。”
“可是……”
夏北風盯着眼前緩緩融化的“窗戶”,深吸一口氣,仰着頭大聲吼道:“可是我媽媽說,讓我們不要再等他了!這裡很快就要完蛋了!”
媽媽?
這孩子還真有意思,胡說八道些什麼玩意呢。
葉天朗木然的轉過頭,盯着面前一本正經的孩子,愣了好一會才找回說話的能力:“別瞎說,這裡就我們倆,你~媽媽在哪跟你說的?”
也沒見着有鬼,難道還能是託夢?
“嗯……”
夏北風皺起了眉,痛苦的想了半天,忽然用力的搖了搖頭:“不知道,大概是夢裡吧,反正我剛剛迷糊了一下,就聽見她讓我們不要再繼續呆在這裡了。”
“爲什麼不能呆在這。”
葉天朗說着從地上站了起來,不安的向身後的窗外望去。
“令堂她老人家還跟你說什麼了?”
十分鐘(大概是)之前,沈洛天剛剛被窗外的一個美人勾引出去,現在應該還在樹林裡……
也不知道在幹些什麼,深更半夜,孤男寡女……
“她說,因爲這裡馬上就要被水淹了。”
夏北風用小孩子特有的稚~嫩聲音說出了眼前離奇的場景。
“這麼重要的話你應該一開始就說的。”
葉天朗盯着窗外的場景,說話的聲音裡帶着連他自己都沒能察覺到的震驚和茫然。
暗紅色的洪水咆哮着向這件廢棄的醫院撲來,水中無數掙扎的模糊人影在看到他們二人的一瞬間露出了喜色。就像一羣看到了美味的猛獸,他們原本扭曲猙獰的臉上不約而同露出了貪婪的表情。
這些人在水中浮浮沉沉,似乎不需要呼吸,翻滾的浪花從他們模糊的身體中不斷穿過,也沒有受到一點阻礙。顯然不是人類。
從破碎的窗外吹來的狂風中夾雜着細小的水珠,片刻間便將兩人的外衣打溼。
不知從何而來的洪水已經近在咫尺,腳下的地面隨着低沉有力的水聲開始震動。
第一朵浪花砸在窗戶上時,他甚至覺得自己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向上跑!
他腦子裡剛剛閃過這個念頭,便二話不說扛起了身邊的孩子,向樓頂衝去。
洶涌的巨浪隨即涌進樓內,迅速的充滿了整個走廊,在斑駁的牆壁上留下了一道道大小不一的手印。
葉天朗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身體裡爆發出這樣巨大的力道。幾步便越過了一層的樓梯,擋住腳步的破舊鐵門被他一腳踹開,頃刻間便從三樓衝上了頂層。
顏色詭異的洪水緊隨其後淹沒了整個三樓。正在向四樓蔓延。水面上不知道多少隻人手時隱時現,隨着水波一起沉浮。
四樓通向樓頂的門在走廊的正中央,與樓梯有一段距離,想向上爬的話還有一截垂直的金屬爬梯。
葉天朗一邊在走廊中奔跑,一邊暗自慶幸自己來之前將這棟樓的建築圖紙看過了一遍。
不然的話現在想跑都不知道往哪跑。
看到筆直垂下的金屬爬梯時,他下意識的鬆了口氣,緊接着便又想到了一連串生死攸關的問題。
上面那扇門不會是鎖着的吧!
梯子這麼多年沒人用過了,還能用嗎,不會爬到一半斷了吧!
我手裡還帶這個孩子,要怎麼爬上去?
如果樓頂上已經被別的“朋友”佔滿了怎麼辦?我可不是沈洛天,沒法跺跺腳就把他們嚇跑!
身後隱約傳來了呼喊他名字的聲音。語氣聽上去極爲熟稔,還帶着幾分激動,彷彿兩人是多年不見的至交好友一般。
“好像有人在喊我名字。”
夏北風的視線晃來晃去,看什麼都一片模糊。
他拽住了身邊大人的衣角,小聲的說道:“葉哥你跑慢點,我看看是誰叫我。”
“我也聽到有人叫我了,但是你別回頭。”
葉天朗一邊喘着粗氣,一邊騰出一隻手將小孩的腦袋按在自己的肩上,惡狠狠地教育道:“閉上眼睛不要看,看了就會被拖到水裡吃掉!”
“哇!好嚇人!”
夏北風浮誇的喊了一身,趴在他的肩膀上,卻還不老實的偷偷將雙眼睜開了一道細小的縫隙.。
一個美貌的女人正跟在他們身後。衝着他溫柔的微笑點頭之後,轉頭面向水聲傳來的方向,背對着他張開了雙臂。
葉天朗在通向樓頂的爬梯前停住了腳步。
走廊的盡頭已經有水跡開始蔓延,呼啦啦的風聲從頭頂吹過,呼喊自己名字的聲音越來越響亮。
他擡頭看了一眼,頓時鬆了口氣。
還好,門不僅沒壞,還被不知道哪位雷鋒同志打開了。
希望這個雷鋒最好是個活着的。
他轉頭說了一聲“自己爬上去”之後,便將手中的孩子向頭頂一扔。
“啊?啊——”
夏北風疑惑的聲音從中途變成了驚呼,手上卻沒含糊,抓~住扶梯飛快的向上爬去。
“你們……”
他一邊爬一邊向下望去,焦急的吐出兩個字之後忽然想到了什麼,立即改口道:“葉哥你小心啊,快上來。”
葉天朗擔憂的在下方扶着鏽跡斑斑的扶梯,聽着頭頂傳來“吱吱嘎嘎”危險的聲音,仰頭觀察那孩子的動作,準備在扶梯斷裂的第一時間接住他。
樓頂的雪花隨風飄落,不斷地砸在他的臉上,涼的刺骨。
所幸這許久未用的扶梯還算結實,夏北風有驚無險的爬上了樓頂,轉過頭衝下方伸出了一隻手:“葉哥,你快上來,我拉着你。”
水聲從樓梯的方向傳來,就像什麼不懷好意的吃人巨獸。周圍的牆壁落下堆積多年的灰塵,走廊盡頭迅速擴大的水跡此時看似平靜,卻隱藏着致命的危險。
“往後退點。”
葉天朗仰頭衝着上方的孩子笑了一下:“你那個小身板還拉着我,真出了事我們倆得一起掉下來!”
夏北風不服氣的冷哼了一聲,側身給他讓出了地方。
天台上呼嘯的狂風吹進了空曠的醫院走廊,帶來了隱約的人聲。
聽着像一個男人的怒吼,只是不知是敵是友。
葉天朗後退了兩步,大步躍起,一把抓~住了夏北風手邊的金屬門框。
細細的水流正巧從他腳下淌過,一直枯瘦的手向上伸來,尖銳的指甲劃過了他的鞋底,發出了一聲輕微卻令人心驚的聲音。
“再往邊上讓點,小心撞到你。”
他看着頭也不擡的對頭頂的孩子說道。腳下的人臉雖然模糊,卻能中感到對方某種急不可耐的興奮,
那孩子聽話的又向門邊挪了挪,一言不發的注視着下方的某個人影。
他的眼中映出得不是小心翼翼向上爬的葉天朗,而是一個纖瘦美麗的女人背影。狂風撩起了她飛揚的長髮,讓一個模糊的背影看上去堅毅而又決絕,平舉着的雙臂似乎能夠爲他阻擋住所有的惡意與上海。
葉天朗翻上了樓頂,回手就要關門。
渾濁的水已經溢滿了整個走廊,無數雙不懷好意的眼睛在水中閃爍着,漆黑枯瘦的手臂密密麻麻的擠在一起,衝着上方揮舞。
聽到他們倆都已經跳上了樓頂,女人肩膀動了動,緩緩地回頭衝着趴在門邊看她的男孩笑了一下,緩緩地放下了手臂。
“等……”
鐵門被關上時發出了長長一聲尖銳刺耳的摩擦聲,夏北風眼看着洶涌的水流淹沒了那嬌小的身影,咬着嘴脣將“等一下”這三個字咽回了肚子裡。
“什麼?”
葉天朗慶幸自己及時關上了門,擡手勾起掛在門邊的鐵鏈,在門鎖上繞了幾道,隨口向身邊的孩子問道:“你說什麼了嗎?剛剛關門的聲音太吵了,我沒聽清楚。”
“沒什麼。”
那孩子搖了搖頭,情緒有些低落:“現在沒什麼了。”
水流撞擊鐵門時發出了巨大的聲音,薄薄的門板劇烈的顫抖着,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聲。
葉天朗站在門邊,聽着另一側傳來憤怒不甘的咆哮,憂心忡忡的等待着門被衝破的瞬間,自然沒工夫在意這孩子的一點小情緒。
這水到底是他~媽~的從哪來的?
寒冬臘月的,還能看見洪水,簡直是……
饒是這樣一個公認的心理素質強悍到看見外星人都能淡定接受的人,在面對眼前這種莫名其妙的坑爹狀況時,也忍不住想要罵娘。
他伸手接住了面前的一片雪花,仰頭看到了漫天飛雪,苦笑着搖了搖頭。
夏北風蹲在地上,小小的身體縮成了一團,雙眼緊盯着劇烈震動的鐵門,無聲的吸了吸鼻子。
眼前的狀況太過詭譎,他那小小的腦袋早已經不夠思考。這一晚上都只能任由身邊的大人帶着他到處亂跑。
直到這會兒,他才忽然覺得有些模糊的悲傷。
我大概是再也見不到她了。
這個念頭盤踞在他的腦海中,就像一片巨大的陰影,沉甸甸的,壓得他喘不過氣。
雖然對母親已經離去這件事有了隱約的察覺,可他依舊不願意相信已經擺在眼前的事實。
他始終以爲,那些訣別離他很遠,就算是聽到母親~親口說出的“再見”,說服力都不算太夠。
就像一直以來的那樣,母子之間鬧彆扭。只要撒個嬌,乖巧的道個歉,母親總會轉過頭,重新露出笑容,屢試不爽。
可是我現在明明什麼事情都沒做錯,爲什麼你就不要我了呢?
“想什麼呢?”
葉天朗的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眼睛都直了,嚇到了?”
“沒。”
他悶悶的答了一聲,說話時帶上了點鼻音。
葉天朗:“……”
他隱約察覺到了點這孩子身上有點不對勁。
面前的鐵門震動小了一些。雖然依舊有憤怒的吼聲從門的那邊傳來,但比起一開始,已經安生了不少。
他也終於有空關心一下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
沒想到這一關心就關心出了一個大難題。
仔細想想,我好像一點都不會應付小孩子來着?
所以現在這種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能沒命的情況下我爲什麼還要去安撫一個不知道想什麼的熊孩子?
他盯着身邊情緒低落的孩子,尷尬的清了清嗓子,卻想不出應該說點什麼。
“我剛剛上來的時候好像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你聽到了嗎?”
葉天朗環顧四周,總算是想到一個能夠轉移話題的藉口。
天台上空蕩蕩,平整的積雪表面閃爍着晶瑩的光。不僅沒有人影,也沒有鬼影,甚至連個腳印都沒有。
“聽到了,沒看到。”
夏北風也跟着他一起張望了一圈,同樣什麼都沒看到。
一大一小兩個男人之間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明明身邊狂風呼嘯,背後還有“吱吱嘎嘎”指甲撓門的聲音。可葉天朗卻覺得周圍的空氣都彷彿凝固了一般,一片死寂。
這樣不行,我要說點什麼。
說點什麼……
說點什麼?
不,我還是什麼都別說了吧。
這些零碎的念頭甚至沒能組成一個完整的想法,卻開始在他的腦子裡爭鬥不休,片刻之間便打出了一場槍林彈雨,兇險至極的戰役。
他糾結了許久,卻聽到身邊的孩子主動開口了。
“葉哥,你說我什麼時候才能變成你這樣的人?”
“啊?”
他一時間摸不清這孩子的意圖,只好在心中再一次感嘆一句“小孩子真是難搞啊”。
然後無奈的蹲下問道:“變成我這樣的,什麼人?”
“向你們這樣,很厲害的人。”
那孩子張開雙臂,在空中畫了一個大大的圓,似乎是想表達“很厲害”這個概念:“像你還有天哥那種,很厲害很厲害的人。”
“呃……”
他還沒來的及反應,就聽到那孩子繼續說道:“變成你們這樣的人,是不是就不會失去自己喜歡的東西了。”
原來是問這個啊!
“當然不是。”
雖然不知道這孩子爲什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但他卻下意識的鬆了一口氣。
總覺得話題好像回到我能夠理解的範圍內了,但是好像還是不能理解。
“我不知道你說的那種厲害是指什麼,但是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東西,它們的離去是你沒法阻擋的。你可能會變得很厲害,但是依舊要失去很多自己不想失去的東西。我們只不過是不會再像小孩子那樣害怕失去了而已……這跟厲害不厲害沒關係,只是時間問題。”
他小心翼翼的摸了一下這孩子的頭,就像在對待什麼脆弱幼小的小動物一般,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傷到這孩子的性命:“有的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再去想如果當初怎麼樣是沒用的,還不如想想以後。讓自己活得高興纔是最重要的,你總惦記着遺憾的事情,是活不好的。”
“我感覺你說的不太對。”
夏北風目不轉睛的盯着他,抱起手臂,一本正經的點着頭教育他:“雖然聽着挺有道理的,但是肯定不對……照你這麼說的話,做人就是要整天傻樂,什麼都不想,那樣跟廢物有什麼區別?”
莫名其妙就被定義成“廢物”的葉先生覺得自己的內心受到了成噸的傷害。
他正想張口辯解一句,就聽到身邊的鐵門發出了一聲巨大的響動。
聽上去彷彿有什麼人正在另一邊用力的撞擊着它。
細細的水流從門縫裡涌~入,滴滴答答的落在雪地上,迅速的染出了一片紅色。
呼喊自己名字的聲音門縫中傳來。一聲比一聲急切,似乎再不開門,門外的人就會沒命似的。
“葉哥,我好像……”
“不要聽!”
他伸手捂住了身邊孩子的耳朵:“不管你聽到什麼,都不要信。”
佈滿鐵鏽的門上浮現出了一個鮮紅圖案。看上去就像一個正在獰笑的人臉,嘴巴一張一合,來來回回唸叨的幾個字。
“開門吧。”
門外的人力氣極大,幾下便將門板撞出了一個凸起,搖搖欲墜。
鮮紅卻模糊的臉看起來越發的扭曲了。
雪地上很快便聚起了一灘水跡,一隻漆黑的手從中緩緩伸出,向着毫無察覺的孩子腿上探去。
葉天朗伸手按住了門板,卻覺得手上一疼。
紅色的鬼臉一口咬在了他的手心,留下了兩排尖銳的齒痕。
那齒痕看上去不像人類能夠造成的,反而更像是某種擁有着整整兩排尖牙的野獸。
暗紅色的血珠從傷口處滲出,傷口周圍的皮膚迅速的泛起了黑氣。
不堪重負的門板終於“咣噹”一聲倒在了地上,露出了外面正在撞門的人影。
葉天朗下意識的拔~出刀,充滿防備的看着門裡的人。
沒想到那人竟比他還要激動,直接一刀砍了過來。
帶着寒意的刀刃在他的喉嚨停住,握刀的人滿臉震驚的看着他。
“夏教官?”
葉天朗握緊了手中的刀柄,疑惑的問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