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日月(八阿哥重生) / 勸 告/看書閣
依照禮制,皇太后本應移居慈寧宮,但德妃只說永和宮自己居住多年,不捨別居,故而執意不肯,胤禛無法,只好由得她去,將永和宮依制改爲太后寢宮,讓皇后嬪妃等內命婦在此請安見禮。
此時的永和宮內靜寂無聲,宮人都被遣了出來,就連皇后那拉氏也站在門口踟躕不前,雙手交握,面色尷尬。
胤禛二人趕至時,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幕。
那拉氏見到他們,臉上立時露出如獲大赦的表情,疾走幾步上前見禮。
胤禩也忙向那拉氏行禮。
“裡面如何了?”胤禛匆匆便問。
那拉氏面有難色。“這會兒怕是皇額娘心情不大痛快……”
胤禛皺眉,隱隱猜到端倪。“怎麼回事?”
她苦笑道:“因着九弟和十四弟的事,問臣妾何時放人,臣妾只說自己身在後宮,這些朝廷大事一概不知,但皇上待手足親厚,勸皇額娘放寬心,但皇額娘說……”
胤禛沉下臉色:“說什麼?”
“說皇上不肯放了他們二人,所以大發脾氣,將臣妾趕了出來。”
事實上烏雅氏說的是,皇上坐穩了皇位,自然要趕盡殺絕,刻薄兄弟。
但這種誅心之言,說出來只會讓原本就脆弱的母子關係雪上加霜,那拉氏猶豫了一下,還是換了委婉言辭,饒是如此,仍舊讓胤禛臉色越發難看。
本朝以孝治天下,新朝登基,喪期之後,自然要奉生母爲皇太后,上徽號,且大赦天下,但這些原本算得上喜慶的事情,如今卻蒙上一層陰影。
胤禛知道,他們母子二人的事情,像先帝宜妃這樣的宮闈老人自然清楚,這些事情一鬧,未必不是給對方看了笑話。
但他沒想到,生母疼十四,恨自己,已到了如此地步,在得知十四被軟禁的消息之後,竟連那拉氏也被趕到外面。
想及此,他只覺得一股怒氣往上翻涌,拳頭攥緊了又鬆開,深吸口氣,踏了進去。
胤禩跟在身後,心頭不無憂慮。
前世他自然巴不得站在一邊看笑話,當時皇太后當着衆臣的面給胤禛難堪時,他還曾幸災樂禍,想着能不能利用母子二人的恩怨去挑撥離間,敗壞新帝的名聲。如今時過境遷,卻覺得胤禛與德妃的性格實在過於相像,皆是剛強之人,以致於親生母子,竟落得恨不能不相見的局面。
此番會面,只怕又是一番風波。
往昔的德妃,如今的皇太后烏雅氏,正坐在殿中,見了他們進來,也只是冷冷一瞥,隨即移開視線。
太后能如此,皇帝卻不能,因此胤禛憋着一口氣,也得先給她見了禮。
“兒子給皇額娘請安。”
“太后吉祥萬安。”胤禩跟在後頭,也隨之行禮。
“你們還當我是太后嗎,你們眼裡還有我這個太后嗎?”烏雅氏面無表情,縱然站在面前的是她的親生兒子,但在那雙眼裡,也看不見一絲溫度。
胤禛強忍着氣笑道:“皇額娘何出此言,大臣們上摺子,說要給您上徽號,尊爲仁壽皇太后……”
話未落音,烏雅氏已打斷道:“這些都是虛名罷了,我一個快入土的人了,本該追隨先帝而去,可如今,竟連自己的兒子都保不住,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胤禛斂了笑容,淡淡道:“朕難道不是皇額娘十月懷胎所出的兒子麼?”
烏雅氏一滯,狠狠道:“不錯,你是我的兒子,可十四也是,如今你得了皇位,富有天下,十四什麼也沒有了,你就不能放了他嗎?!”
說來說去,還是繞到十四身上,他們母子之間,除了十四,彷彿就沒有別的話題。
胤禛站了一會兒,頓覺身心俱疲。
且不說宗室裡頭還有些蠢蠢欲動的,就憑十四之前掌握兵權的那些事情,此時此刻也絕不可能放他出來,何況自己只是暫時將他軟禁在皇宮偏殿,並沒有苛待於他,這當額孃的就如此迫不及待,認定自己對兄弟不好?
“皇額娘累了,您先好生歇息,兒子明日再來請安,您若喜歡安靜,不樂意那麼多人伺候,兒子就讓人將永和宮的人手削減一些。”
烏雅氏一怔。“你這是想要囚禁我?”
她下意識就將事情往最壞的一面想。
胤禛淡淡道:“額娘想怎麼認爲,兒子阻止不了。”
說罷再也不看她一眼,轉身拂袖而去。
烏雅氏看着他的背影,氣得發抖。“忤逆!不孝子!”
胤禩見胤禛走遠,腳步沒隨着挪動,反倒站在那裡,待烏雅氏冷靜一些,方道:“太后娘娘,兒臣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那就不必講了。”烏雅氏冷冷道,“皇帝走了,你怎麼沒跟着,出去,我乏了。”
胤禩嘆了口氣:“太后難道不知,如此只會讓您與皇上越走越遠,屆時即便想讓十四弟出來,也難了。”
烏雅氏一愣,冷漠的面色慢慢化作忡怔。
胤禩見狀,便道:“皇上雖不是在太后跟前撫育長大,可也是太后娘娘所出,論親厚,當不下於十四弟,皇上心中對太后的孺慕之思,也不遜於任何人,只是他性情剛硬,很多事情心裡雖想,嘴上也未必說,久而久之,難免讓太后覺得難以親近,此事兒臣雖是旁觀,卻也感同身受。容兒臣說句僭越的話,說到底,皇上與太后,畢竟是親生母子,這天底下,母子之間哪有隔夜仇的?”
“十四弟是皇上親弟,皇上又怎會置他於死地,不過正在氣頭上罷了,若過些時日,太后好言相告,彼此解開心結,說不定還有轉機。”
烏雅氏聽罷不語,良久方道:“我一見到他,就會想起當年的佟皇后來,你說,他對我,有對佟佳氏的半分孝順嗎?”
這話胤禩卻不好接,只能道:“佟皇后已仙去數十年,如今皇上的母親,只有太后而已。”
先前的話,本是令烏雅氏有些動容,豈料胤禩此話一出,她又莫名沉下臉色,冷笑道:“不錯,哀家是他的母親,可你看皇帝所作所爲,又有哪點符合孝道了,只怕若不是本朝禮法所限,哀家這個太后,也是不被他放在眼裡的,莫說十四阿哥的事情,縱是他對佟家,也比對我要親近!”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烏雅氏不想着如何改善自己與兒子的關係,卻總念及之前種種不痛快,這又於事何補,胤禩本是耐性極好之人,但此刻也忍不住有些火氣,只是面上仍舊一派恭謹。
“皇上事母至孝,豈會如此爲之,太后乃萬民之母,還請念在天下百姓的份上,多體恤皇上一些。”
他能勸的,反反覆覆也就是那幾句,烏雅氏能得先帝寵愛,又坐鎮後宮多年,並非少了聰明或心計,只不過她與胤禛性情相似,誰都不肯輕易妥協,且心頭念念不忘當年舊事,一旦有了死結,就很難再解開。
便如眼下她認定大兒子的皇位得來不正,又將小兒子囚禁起來,在她心中,原本就疼惜的十四,此時更需要她這個額娘去營救,孰輕孰重,心裡頭那根桿秤自然而然傾向某一方。
“我知你自小就與皇帝交好,如今他登上帝位,你自然更向着他說話,可你又有什麼資格來教訓哀家,想當初你額娘也不過是個出身微鄙的庶妃罷了!”
烏雅氏怒極,抄起桌上的茶盅就往地上摔去,人依舊坐在椅子上,儀態半分未失。
碎片落在地上,又飛濺到胤禩手背,劃出一道傷口,血珠立時沁了出來。
這點疼痛胤禩還不放在心上,只是聽她辱及良妃,不由也斂了神色。
“那兒臣先告退了。”
烏雅氏見他神色,心知自己說錯了話,但她是倔強之人,絕不肯主動認錯,更何況對着一個晚輩,便也裝聾作啞,撇過頭去。
胤禩退了出去,卻發現十三就站在永和宮門口不遠處,似乎在等人,見他出來,立時走了幾步,迎上前。
“八哥!”
“怎麼來了?”
十三苦笑一聲:“原本聽說方纔的事,想着能不能過來勸一勸,畢竟太后娘娘也曾撫育過我,可見你出來這情狀,連八哥這般心思玲瓏的人也鎩羽而歸,我怕是也不用進去了。”
“太后正在氣頭上,現在先別進去,緩緩再說。”胤禩拍拍他的肩膀,二人並肩而行。
“現在在兵部怎麼樣,還順利吧?”
十三點點頭,嘆道:“都十年沒摸過名冊這些玩意,先前一打開,就像我認識它,它不認識我似的,現在可好多了。”
胤禩擡眼,見他不過二十五六,就已現出滄桑之態,連鬢間也染了些星星點點的斑白,又想起他年幼時手裡抓着蛤蟆說要送給自己的情景,心下不由酸楚。
“十三。”
“嗯?”胤祥正興致勃勃說着自己在兵部的事情,冷不防被胤禩打斷,轉過頭來看他,有些不明所以。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小時候的光景。”千言萬語不知何從說起,早已湮滅在這漫漫歲月之中,胤禩也只能感慨一聲。
十三彷彿知他所想,便笑着安慰他道:“八哥無須爲我擔心,這幾年我沒少琢磨,要說傷心自然是難免的,但回過頭來想想,兄弟裡頭,最慘的也不是我,如果成日自哀自憐個沒完,還是不是個大老爺們了!”
胤禩點頭道:“你能這麼想是好事,如今皇上登基,怕是對你要重用,以後的日子還長着,有什麼事就來找我,別悶在心裡頭。”
胤祥心頭一暖,嘴上卻撲哧笑出聲:“八哥,你是不是又當爹又當孃的,拉扯弘旺長大,就也染了這些婆婆媽媽的毛病,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兒,哪裡會有什麼事?”
二人開着玩笑,卻見蘇培盛匆匆忙忙往這邊走來,見到他們,不由大喜過望,小步跑上前,道:“兩位爺,皇上正想找你們呢,快跟奴才走吧!”
“什麼事這麼急?”
“好像是和西北軍情有關。”
胤禩與十三俱是一愣,繼而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