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厚木機場到橫濱的路上,王芃生坐在擁擠的車上,忍受着旅途的煩惱,汽車在坑坑窪窪的路面上緩慢的爬行着,不時捲起一陣陣飛揚的塵土,他幾乎是在接到邀請的第一時間便乘飛機來到了日本。
沿途,王芃生只看到了一些面部呆滯、打不起精神的人們,曾經充滿激情的日本人已經消失了,早先熟悉的日本仍歷歷在目,然而此時一個充滿憂愁、無法振作的民族形象取代了他的以往記憶,在亞洲,他們曾經清潔、整齊而驕傲和自豪,但是,這些戰後的倖存者們則不修邊幅,邋里邋遢的,男人們的臉上流露出憂愁和沮喪,女人們則是面無表情的裹着那些肥大的和服,顯得極不合體,毫無女性之美,只有孩子們仍顯得活潑可愛,他們揮動着手臂,追趕着教授的汽車,喊着“巧克力、糖果”,但是與軍人不同,王芃生的手頭沒有這些東西拋給他們,看到這些孩子淪爲乞丐,他甚至不敢相信,這就是他曾兩次留學的日本。
道路彎彎曲曲的向前延伸着,他們來到了橫濱與東京之間的平源上,這裡方園數十公里的地帶,曾是一片房屋與工廠的建築,如今只剩下一片瓦礫,變成了一片堆滿垃圾的荒野,這片已夷爲平地的區域裡,只有一些往日澡堂高大的煙囪,一些燒焦的金屬桿和幾座用石頭徹成的斷垣殘壁仍然屹立在地面上,像見證一樣,注視着這裡的毀滅和死亡,那些日本式的紙木結構的房屋則在轟炸中化爲灰燼。
在東京的近郊,王芃生看到一排排低矮的小窩棚,是用破碎的金屬桿和石頭搭成的,上面留下燃燒彈轟炸的痕跡,這是一片巨大的貧民窟,就像是過去上海閘北的一些貧民窟一樣,在城市的中心,仍然有許多旅館和水泥建築完好如初,儘管周圍已是一片廢墟,但是這裡幾乎沒有醒目的路標,到了皇宮前的廣場,他才判斷出自己的方位,然後他開始認出了那些建築物和街道了,這裡是帝國飯店,旁邊的是第一大廈,與他們隔路相望的皇宮廣場似乎也未遭到破壞,在這大片廢墟的中央,這些建築則倖存下來,簡直讓人不敢相信。
也許會在帝國飯店前停車,因爲這裡是新幕府將軍——高勝侖的司令部,但這輛轎車卻從這裡急速駛過,王芃生忍不住問了一句。
“我們去中國政治事務顧問辦公室!”
駕駛員回答道,距離這裡有8個街區,對此,王芃生早已經知道了,他將直接在李璜的手下工作,李璜是前青年黨要員,也是管長官的親信幕僚,他曾以爲李璜會把辦公室設在司令部中,但沒曾想卻設在其它地區。
“……司令部下設參謀本部以及民政、法務、經濟、科學、民事通訊、自然資源、統計資料、民間情報、教育和公共衛生9個局,所有人員均由軍方代表擔任,在地方再設8個軍政部。我們在這裡並不實行直接統治,而是通過天皇和日本政府實行間接統治。”
因爲李璜去同日本首相見面的關係,所以接待王芃生的是他的行政秘書。
“不過高將軍有權隨時改變日本政府和更換政府人員,實際上也就是成了日本的太上皇。”
雖說行政秘書的話看似很平靜,但他似乎還是聽到其語氣中的不滿,顯然,軍方和政屆在一些問題上存在着分歧。
“這是你的辦公室,希望您能夠理解,日本現在就是這種情況,”
房間擁擠、狹小,燈光昏暗且沒有暖氣,作爲佔領者的中國人都需要面臨這樣的環境,那麼日本人呢?
王芃生在心裡默默的想到,而就在這時,剛剛分配給他的秘書李雲——一個不過二十三四歲的畢業於清華大學的年青人。
“你很快就會發現,”
李雲提高聲調。
“在這裡,您只是扮演一個無關緊要的角色,我們這些人都一樣,不怎麼受重視,管長官的本意是希望我們做政治顧問那樣的事情,但是,將軍……”
李雲沉默片刻,然後朝着帝國飯店的方向畢恭畢敬的鞠了一躬,然後又接着說道。
“他只是把我們當成外交部來使用,這意味着我們無法接觸許多事情,在這裡,我們這些被訓練出來的同日本打交道的人,已經被陸軍軍官們取代了,他們處理事物的觀念,就像是戰場的機關槍一樣,直接掃射,毫不妥協!”
在抱怨之後,李雲又向自己的長官道了歉,然後說道。
“不好意思,讓您見笑了,我先帶您去看看你的住住吧!”
李雲幫助教授將行李搬進了第一飯店,這裡距離司令部有很長一段路,最初建造它是爲了接待1940年奧運會的觀光者,儘管那次運動會並不景氣,現在,他成爲佔領軍的一片公寓,那些級別不夠住進帝國飯店的人,都住在這裡。
“這裡太嘈雜了,太也人多了!”
李雲提着行李說道。
“只要你不是日本人,不是僕人和黑市商,都可以住進這裡。”
在王芃生準確去他的房間時,但李雲卻把他帶到了旅館內的軍人消費合作社。
“把您的錢都給我!”
接着他又解釋道。
“在這裡,一日元約值0。26法幣,不過,你並不需要日元,在這裡你可使用軍用票,要知道,在日本,軍用票,某種程度上相當於一種特權鈔票。”
佔領軍軍用票是佔領軍司令部發行的流通的貨幣,根據《佔領條約》的規定,佔領軍所需要的軍費,由佔領軍司令部在日本發行軍用票解決,未來由日本政府負責收回,與日元等值流通,也就是說,佔領軍的支出都是由日本政府負擔的。
雖說有些不明就裡,但王芃生還是從錢包拿出一張十元的鈔票遞給了李雲,而拿着教授遞給他的幾十元現金,李云爲他購買了香菸、巧克力和肥皂等配給物品。
“爲什麼要買這些東西?”
“一會您就知道了!”
在不解中王芃生纔有進入他的小套間,在一個房間中,一些陸軍和陸軍服務隊的軍官們正在喝着茶,在將王芃生介紹給這引起軍官後,李雲又拉着他進入隔壁的房間,這裡有一羣穿着十分體面的日本人,正圍在一起談論着什麼,而李雲很快便將那些香菸、肥皂和巧克力賣給他們,得到了相當於原價20倍的錢。
“用法幣來計算,在這裡付給這裡的日本倒爺10%的佣金後,你只賺了170元,這根本就算不了什麼,我聽說,一個戰士在賭博中,用一塊價值10分肥皂,三天內就撈了150元,簡直是空手套白狼!你或許還不知道,在這裡用一雙舊襪子和一件舊襯衣,就能換回一件真正的絲綢和服或者一串珠寶!”
李雲衝着王芃生有些厭惡的表情晃了晃腦袋。
“這也不僅僅是件賺錢的事情,也是表現仁茲之心的一種行爲,現在日本人急需商品,我們賣出一包價值10日元的香菸,換回400日元,實際上就是與通貨膨脹做鬥爭,但是也必須注意到,要將您的交易限制在一個適當的範圍內,陸軍隨時都會進行檢查,以處置這種行爲!”
看着桌子上的180元軍票,想到這是用10塊錢換回“暴利”,王芃生不禁有些啞然,此時,他甚至無意再休息了,將行李放下後,便對李雲說道。
“我們出去轉一下吧!”
日本的情況比他想象的更爲嚴峻,僅只從這簡單的“倒賣”上,就能夠看出一二,中國想要鞏固對日本的佔領,就必須重新建立市場秩序。
“不知道是我們太懶了,還是太聰明瞭,仍然讓日本人來掌管他們的政治,這似乎顯示事物的連續性,但只有將軍才能做最終決定,那裡的日本政客們仍然在爭吵着!”
李雲指了指國會大廈,神情中帶着引起輕蔑之色,相比於他的輕蔑,王芃生的眉頭微微一皺,這正是他擔心的地方。
在經過一座色澤灰暗的大樓時,李雲說道。
“現在,通產省和內政部正在共用這座大樓……”
這時司機來了個急剎車,以免與一輛開的東搖西擺的日本汽車相撞,那輛車上標有“海軍部”的字樣,這輛汽車的尾部噴發出一股股濃煙,
“炭爐!”
李雲接着說道。
“這幾乎是日本戰後政府的象徵,確實值得同情,蛤是也不要爲表面現象而迷惑,日本人相當精明的,無論是地方機構,還是聯絡機構,他們都任用了最有能力、最富效率的優秀官員,那些看起爲不入流的傢伙,工作非常出色,而且非常合作,甚至會讓人覺得,在這裡建立一個軍事政府,根本就是畫蛇添足……”
李雲的話卻讓王芃生警惕起來,所謂的“合作”不過只是“示弱”罷了,他看着那輛遠去的燒木炭的汽車,好一會纔開口說道。
“我們的人,什麼時候到?”
王芃生口中的“我們的人”實際上指的是那些“在華日本人”,如果他們再不來的話,待司令部習慣了日本人的“合作”之後,一切恐怕就難以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