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訴過你,你們做不到的,我們能夠做到,日本人能做到的,我們能夠做的更好!”
次日,幾乎所有的報紙都原文刊載着管明棠的這一句話,同樣也拍下了馬特向管明棠鞠躬垂首的照片,儘管報紙上的照片很是模糊,但任誰都能感受到,那照片上那傲慢至極的英國佬在低下腦袋時,神情中的羞愧。
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北方公司和管明棠可謂是被輿論吹捧至極致,不僅獲得了爲國爭光榮譽,甚至還有一些報紙,直接將其比做民族英雄,按照報紙上的說法,這是近百年來,第一次,英國人對中國人低下高傲的腦袋。
英國人做不到的,我們做到了!
日本人能做到的,我們做得更好!
在天津三井物產分社內,深田太郎端坐在辦公室內,儘管看似面無表情,可任何人都能感受到這他那滿腔的怒火,那怒火甚至能點燃這個房間。
“八噶!”
一聲恨恨的咒罵從深田太郎的嗓間迸發出來,視線掃過桌上的報紙,看到報紙上對其極盡讚美的詞語,他臉上的怒火更濃了幾分。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會,深田太郎總算是體會中這句話中的苦澀之味了,現在這些極盡讚美的新聞,不僅把北洋紗的名聲打了出去,同樣也使得北方工業公司一夜之間揚名全中國,而在這個過程中日本又得到了什麼呢?
什麼都沒有得了,盡做了小人!
甚至於還因此讓中國人充分了解到了“日本的野心”!
這就是深田太郎所得到的,這是他所希望看到嗎?當然不是,原本按照他的計劃,北洋紗廠應該會再次陷入困頓之中,應該在未來一年內,低價售出,應該……可現在一切都被改變了,究其原因是自己太輕視中國人了?
當然不是!
不是他太過輕視中國人,而是因爲其中出現的新的變化,而這個變化是誰?
就是北方工業公司,就是那個管明棠!
老虎機?
望着手中剛剛獲得的情報,深田太郎驚訝的看到管明棠竟然是風行平津兩地的老虎機的幕後老闆,而那種六糟老虎機正是北方工業公司製造的。
這個支那人……
站起身,深田太郎皺着眉思索着自己應該如何對付這個支那人,或許兩人從未直接見過面,但是卻並不妨礙深田把此人視爲對手,他甚至相信,也許在未來這個人很有可能會成爲他的敵人,甚至——日本的敵人。
“你實在是太高看他了……”
自嘲着深田太郎隨手把桌上的報紙朝一旁的垃圾桶中一揚,那個人,不過只是一個小商人罷了!
對他犯不着浪費那麼多精力,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此時深田太郎並沒有意識到他失去了什麼,或者說日本企業失去了什麼,從1914年一戰爆發,中國的紡織工業開始迅速發展,並發展成爲中國的支柱產業,在歷史上,在進入三十年代後,受世界經濟危機的影響以及日貨的大肆傾銷,而陷入危機之中,甚至其中不少紗廠都達到瀕臨破產境地。
而究其原因,固然有經濟危機和日貨傾銷的原因,但問題的根本卻是設備的老舊,紡織機械在二十年代末便開始進行更新換代,而中國的紗廠卻大都建於一戰和二十年代初期,儘管其中一些工廠使用的是當時最先進的懷丁式紗機,但二十年代後期,因新設備的發明,其設備迅速落後,落後的設備、落後的管理導致各紗廠成本較高,而同時期日本紗廠卻因採用新設備、新技術,加之科學化的管理,較低的生產成本使得其可以爲搶奪中國市場,而實施低價傾銷政策。
上海、青島、天津以及武漢四地皆是中國的紡織工業重鎮,四地華商紗廠在過去多年間,爲擺脫危機,紛紛採取各種措施,雖是如此,仍有不少企業陷入停工的困境,此時中國棉紡織工業面臨的日本壓迫也大大加劇了這一危機。一方面,日本通過九一八事變侵佔了中國東北,使中國民族棉紡織業喪失了一塊舉足輕重的市場;另一方面,日紗通過傾銷、走私等手段在中國內地市場發動的強勁攻勢也使華商棉紡織企業的處境雪上加霜。
而中國棉紡織工業若想有效應對危機,就必須在與日紗的慘烈競爭中解決市場問題。而若與日紗爭奪市場,就必須降底生產成本,而中國紡織工業之所以陷入此時的困境,究其原因,卻是正是因爲設備老舊,不是那些企業不想改造設備,而是因爲日本人壟斷設備改造市場導致改造設備成本太高。
對於精心策劃一切的深田太郎,並不知道的是,原本如果他接受了北洋紗廠改造設備的業務,並不會對日本的紡織工業產生太大的影響,可當其拒絕之後,在記者們的推波助瀾下以及誠孚公司的解釋中,日本人的野心暴露之時,同樣把北洋紗廠推至了風頭浪尖,而這一系列的新聞報道,外行看的是熱鬧,而內行看的卻是門道。
當各地的紗廠經理們從報紙上看到北方工業公司承接北洋紗廠的設備改造定單後,他們同樣在等待着結果,幾乎是在結果出來之後,一些嗅覺敏銳的紗廠經理立即親自或委託他人前往北洋紗廠考察,而考察的結果非常簡單,十數家天津、上海、武漢的紗廠都欲委託北方公司幫助其改造紗機,而這些紗廠中則不乏在歷史,因生產成本高、設備老化導致企業則陷於停工、改組困境的紗廠,他們很多人在目睹了北洋紗廠的成功之後,都將希望繫於設備改造。
對於這一切,深田太郎當然不知道,他更不知道,自己的弄巧成拙使得許多中國紗廠看到了新的希望,誰也無法意料這種變化,甚至可能會對這個國家的未來產生什麼樣的改變。
但此時,對於北方公司來說,他們卻不得不去面對一個新的變化——生意找上門來了,六家上海、武漢的紗廠委託北方公司協助改造設備,甚至還提出了額外的方案。
“我們要的不僅僅是隻是改造設備,除了改造設備之外,還有和北洋紗廠一樣的,一攬子方案!”
坐在管明棠的辦公室內,宋立峰鄭重其事的說到,做爲武昌第一紗廠的總經理,在過去的幾年間,他一直竭盡全力試圖挽救這家湖北規模最大,同樣也是虧損最爲嚴重的紗廠,儘管早在八年前,武昌第一紗廠即因無法償還貸款而將工廠交給安利英洋行接管,但紗廠仍然保持着獨立運營,而安利洋行的接管,則是以償還貸款爲限,在安利英洋行接管紗廠後,在各種規定中優先考慮洋行利益。工廠賺了錢,應先還安利英洋行的貸款,如虧損,則由工廠負擔,這種規定嚴重影響了企業的生產經營。因此,對於宋立峰來說,現在最緊要的就是徹底扭轉工廠虧損的局面,但工廠虧損卻是一日甚過一日。
“管董事長,論規模第一紗廠是湖北省規模最大的紗廠,其規模亦遠大於北洋紗廠,第一紗廠的紗錠錠數是88000錠,布機數量是1682部,紗錠錠數相當於湖北五大紗廠中其它四家總和的80%,布機數量亦是相當於四家總和的60%,可以說,如果第一紗廠活了,湖北紡織業也就活了……”
在宋立峰如此說道的時候,管明棠的心下卻是暗自叫着苦,一個星期前,全中國沒幾個人知道北方,同樣也沒幾個人知道自己,可現在呢?若是不知道北方、不知道管明棠那還真是孤陋寡聞。
名氣大了,好嗎?
到底是好是壞,管明棠還真弄不清楚,可卻清楚的知道一點,現在在經理辦公室和自己的辦公室內,每天都有從上海、天津、武漢等地趕來的紗廠經理、董事,欲同公司簽定改造設備的合同。
按常一錠十兩改造價格,若是接下這一個星期來的意向定單,今年北方公司的營業額至少能超過三百萬兩,而利潤高達一倍,這筆生意看似不怎麼起眼,可全中國,卻沒有任何一家機器廠的年營業額能超過三十萬兩!
但北方公司具備這個產能嗎?
即便是加上一個月前添制的機器,現在北方公司不過只有不到四百部設備,儘管這些機牀設備所採用的刀具都是後世的優質刀具,加工速度遠超過同期的機牀設備,但想要完成高達30萬錠的紗機改造的,就必須要……停止生產老虎機。
“宋經理,您來的時候,想來也到這山下的工廠裡參觀了!”
苦笑着管明棠的神情顯得很是無奈。
“現在,工廠裡一共就有那麼多設備,若是……”
不待管明棠把話說完,宋立峰的臉色急變,整個人隨之變得急切起來。
“管董事長,你沒去湖北,不知湖北紗業衰敗之狀,湖北紗布局已經有五萬錠停式,第一紗廠也停了四萬餘錠,這……這不單事關湖北全省紗業的未來,還關係到幾萬家庭的生計,這個忙,管董事長務必得幫!”
說着宋立峰又是一咬牙說道。
“若是貴公司願意承拉的話,那一錠十二兩!不知這個價格……”
是錢的事嗎?
苦笑之餘,望着宋立峰那副殷切的表情,管明棠卻又是不忍拒絕他,可不拒絕的話,公司的產能卻又擺在那啊!
“我,我……”
張張嘴,管明棠依還是沒能說出話來,這,這可是如何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