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
軍靴聲在走廊中迴盪着,身着無銜軍裝的軍事教育官,神情威嚴的在教室走廊間走動着,他的雙眼盯視着教室中那些正在認真聽着課的學生,所有的學生無一例外的穿着黑色的軍裝式校服,在華北,這種軍裝式校服,是所有中等學校的統一校服。
“叮!”
隨着電鈴的敲響,在下課的時候,學生們恭敬的起身向老師施禮,在授課老師離開後,學生們紛紛起身離開教室朝着食堂走去。在學生們於走廊走過時,碰到軍事教育官往往會立即立正行軍禮。
公民化的小學教育、軍事化的教育,這是華北教育的特色,小學教育更傾向於公民化培養,而到了中學,則偏重於軍事,近乎於嚴酷的半軍事教育目的是培養學生們對集體的忠誠和獻身精神,使他們有高度的公共責任感、堅韌不拔的意志和忍受痛苦的超常能力,以期他們在將來的關鍵時刻堪當大任。
當然這只是官方的說辭,沒有人知道,中學的半軍事化的原因是爲了給軍隊培養一支士官團,恰如大學培養軍官團一般,這是爲了世界大戰而進行的調整,只是,對於外界來說,這一切只是秘密,即便是對於各校的軍事教育官以及體育老師而言,每天一個小時的軍事教育,不過只是爲了培養學生的尚武精神。
“至誠不悖否?”
在食堂內,和其它的學生一樣,在取過午餐後,施逸文便隨着同學們一起立於餐桌邊,閉目反省自身,據說這種”每日五省”並非出自於教育委員會官員,而是出自海軍處一位留學江田島海兵學校的官員之手,初時僅被青島海軍學校採用,後來在教育委員會官員參觀海軍學校時,決定採納”每日五省”並於中學推行。
“亙勿懈怠否!”
如餐前祈禱一般的反省已身結束一,施逸文這才放鬆神情,待坐下時,將視線投到不鏽鋼餐盤上。
一如過去一般,一瓶牛奶、一碗米飯、一份菜,這是典型的”學生餐”——魚肉,看着盤中的魚肉,施逸文忍不住又嘀咕一聲。
“鯨肉?鯊魚肉?還是……”
咬了一口,施逸文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嗯,應該是海象肉!”
入口有種肉脂的感覺,這恰是其它魚肉所不能給予的口感,與其它的魚肉不能給予的口感,對於一週要吃五頓魚肉,只有一頓”肉”的他來說,每當吃到諸如鯨肉、鯊肉以及海象肉之類真正的”肉”時,總會享受片刻。
“逸文,君子當棄口舌之慾!”
也許是好友的這番表現讓潘兆銘着實有些看不下去,便輕聲提醒道,即便是在學校的餐廳用餐,亦講究食而不語,所以即便是同學之間談話,他們的話聲並不大。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用孔夫子愛好作了迴應後,施逸文又朝着遠處正在餐廳裡和同學們一同,享用着午餐的那個外國老頭看去,瞧着他有些笨手笨腳的將封牛奶瓶的紙蓋、細繩放到杯子裡,他忍不住暗自一笑。
很多人都不習慣學校食堂,因爲這裡用餐有着這樣,那樣的規矩,即便是魚骨、魚刺的放置亦有他的講究,不能吐到桌面上,更不能吐到地上,否則會遭受懲罰。
“良好的習慣,總是從小孩子開始,然後才能在整個社會延續實施下去!”
置身於相對安靜的餐廳中,看着那些將恭坐着吃着午餐的學生,儘管並不贊同某些方面的嚴苛,但是司徒雷登還是在某種程度上認同了華北的努力,他們試圖通過教育,將良好的用餐、衛生習慣傳授給孩子,然後通過他們去實現社會的改變。
“一杯牛奶、一塊肉、一碗飯……”
看着餐盤上的食物,雖談不上豐盛或者精緻,傅涇波低聲讚歎道。
“世界最大之德政,也莫過如此了!”
華北的學校午餐不僅僅只是德政,即便是作爲一個滿族人傅涇波對華北當局同意考古學者對皇陵進行”保護性考古研究”,而心存不滿,但是他卻無法否認,這校園免費午餐給華北帶來的改變。
“天下再無忍飢之兒童!”
搖頭感嘆之餘,傅涇波又看似隨意的說道。
“早先,我看報紙上提到,華北的少年體質遠勝於南方,許多人都將其歸功於”一飯之功”,即便在南方,除去富庶家庭之外,恐怕沒有任何家庭會每天給孩子喝瓶牛奶、吃塊魚肉!畢竟,中央不可能免去學生用餐的稅收,同樣也沒有上萬家合作社養殖奶牛,也沒有幾百艘遠洋漁船提供廉價的魚肉。”
傅涇波的話使得司徒雷登默默的點點頭,他朝着那些孩子看去時,神情中流露出一絲異樣的神采。
“永清,如果這種免費午餐能夠提供一兩代人,也許,中國人的身體素質很快就能得到根本性的改變,教育雖是興國的根本,但是中國之弱,又豈是教育之弱,先有身體上的羸弱,再有思想上的羸弱。我想……”
凝視着那些神情中顯得精神十足的青年,司徒雷登第一次真正意識到,這些青年學生與過去的青年最大的不同之處,過去的青年健者卻不顯驕勇,智者而略顯羸弱,勇者亦無智慧,他所接觸到的學者也好、學生也罷,大都過於溫文儒雅,而此時,置身於這座市郊高中,雖說餐廳內沒有多少雜音,所有人都在那裡用着午餐,但卻能清楚的感覺到,他們的目光中飽含那種青年人特有的銳氣,而那銳氣中不失智慧與勇氣,而且絕大多數學生的體態也顯得頗爲健碩。
在這一瞬間,司徒雷登感覺自己似乎明白了,那個人想要改變什麼!
他想改變的並不僅僅只是教育,而是……整個民族!
他是想要重新鑄就這個民族的魂魄。
“校長,你相信嗎?”
突然,看着鄰桌的學生離開後那光潔沒有一絲飯粒、油污的桌面,傅涇波卻用一種莫名口吻說道。
“我有一種感覺,就像……”
“不是在中國!”
司徒雷登的心中冒出這個念頭時,他的目光投向那些學生,是的,青年的改變在某種程度上,意味着一個民族的改變,而此時,他的心裡甚至生出一種莫名的感覺,一種置身於大時代變革前夜的的幸運之感。
“這個國家正在改變!”
在司徒校長爲學生們作着演講的時候,傅涇波的腦海中浮現出諸多過去被他無視的細節,就像今天他爲兩人午餐交飯錢時一樣,這個細節看似很不起眼,但是在某種程度上卻意味着改變。
華北,現在正在一點點的改變着,這種改變究竟是好,還是壞?
傅涇波的心中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而當他再次把視線投向學校禮堂,看着那些如軍人一般正襟危坐的少年,他的眉宇間卻流露出絲許憂慮。
現在華北的變化似乎都在朝着一方向轉變着,想到這裡,他的視線朝着禮堂上的標語看去。
“團結鑄就紀律、紀律鑄就力量!”
簡單的十個字,很容易被人無視的十字,但是卻清楚的提醒着他,這裡與外界的不同,他甚至明白了,爲什麼,隨着華北教育的深化,尤其是華北教育越發的”邯彰化”,曾經一度是中國”學生活動”中心的北平會越發的趨於”平靜”,幾乎所有人都被”團結”到一個理念之中”國家至上”。
“國家至上!”
唸叨着這個詞,他的目光便朝着禮堂內的國旗看去,與南方各地隨處可見的黨徽、國父像不同,在華北,國旗是隨處可見的,國旗作爲國家的化身,然後透過各種場合、畫面,像人們展示着他的存在,然後一種默默的的影響,國家至上的觀點隨之被無形的灌輸到每一個人的心中。
在這個過程中,這些青年被改變着,不僅青年被改變了,甚至就連同這個國家同樣也被改變着,至少對於華北來說,這裡的一切都被改變了,這個國家、這個民族,正在一點點的被改變了。
幾個小時後,在結束演講之後,在駕駛着汽車送校長返回學校的路上,透過車窗,傅涇波的視線總會有意無意的朝着車窗外看去,在車窗外的街道上,雖說雪花紛揚着、寒風刺骨,但是他仍然可以看到街邊的行人中,最爲醒目的還是那些穿着軍式大衣的青年人,而看着那些頭戴羔羊皮帽,身穿軍式大衣的青年人,在恍惚中,傅涇波突然意識到一個一直以爲被他所忽視的現實——現在華北的軍人似乎越來越多了,以至於在街道達到隨處可見的地步,或許,這也同北平是邊防軍司令部所在有很大的關係,但是他的心中卻有一個聲音在那裡不時的提醒着他,事實絕非如此。
或許是因爲覺察到傅涇波的異樣,司徒雷登順着他的視線朝車窗外看去,他同樣也注意到了那些軍人,只是隨口中說道。
“永清,現在,無論是中國亦或是美國,都不可能在這場戰爭中置身之外,美國不能,中國更不可能!”
司徒的話讓傅涇波先是一愣,隨後又默默的點頭道。
“是啊,沒有誰能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