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願意說,現在,漢陽在我的手裡,才能真正發揮出他的作用!”
自信話聲在這候見室內響起時,老者認真的打量着這個年青人,年青人臉上的自信是騙不得人的,可自信與自大不過只是一字之差罷了。
“那,說來聽聽!”
興致勃勃的老者端起茶杯,看着管明棠說道。
“我來看看,這漢陽如何在你的手中發揮出他真正的作用!”
“先生,您是知道的,漢陽本廠民國八年就已停爐,大冶分廠民國十三年停爐,漢陽鐵廠早就完了,這是衆所周知之事,若是盛家有能,爲何不能復廠,不能……”
“非是不能,而是不可能!”
老者搖搖頭。
“你不知道,漢陽鐵廠的設備老舊,噸鐵成本至少二十五兩,現在上海到岸鐵價不過三十兩,如果不用大冶的礦石,萍鄉的焦炭,漢陽出鐵的成本至少也要……”
“至少三十兩,多則三十五兩,虧本生意!”
“哦,你知道?”
煞有興趣的看着管明棠,老者到是迷糊了起來,既然他知道,爲什麼還要……
“你是想問,既然我知道肯定虧本,爲什麼還要接手漢陽,而且還想讓這鐵廠起死回生,復產開工吧!”
雖說老者沒問,但管明棠還是主動解釋了起來。
“設備老舊,那就改造設備,雖說現在漢陽的鍊鐵高爐是上世紀末的技術,可若是加以改進的話,應該還可堪使用,若是採用先進技術加以改進,便有可能降底生產成本,只要保證生產成本不超過二十五兩,那漢陽鐵廠,便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可利潤委實太底,而且以漢陽的產量,按這個利潤,即便是政府出臺關稅加以保護,沒有十幾年,也別想收回投資,”
老者搖頭從經濟的角度否決道。
“而且,現今生鐵用途較少,我國每年進口數十萬噸鋼鐵,其中九成以上皆爲各種鋼料,而漢陽鐵廠僅只能生產英制85磅路軌,這種路軌早已爲國家所淘汰,即便是國家有心支持,恐怕也不甚可能降低鐵路標準,再者,鐵路築路,大都依靠貸款,外國貸款亦有貸款條件,往往要求採用其鋼料,所以政府不可能具用漢陽路軌,漢陽若想起死爲生,就必須生產各類鋼料,而這又需新建……”
老者的話讓管明棠深以爲然的點點頭,雖說之前曾做足了功課,可是關於漢陽廠的情況,還是在上海的時候,方纔瞭解更多,比如1、2號高爐是漢陽最早建成的高爐,早已老舊不堪,三號高爐敲可使用,但四號高爐卻已經坍塌,只殘留着高爐配件。
再就是漢陽鐵廠的產品,漢陽鐵廠雖說有過“遠東第一雄廠”的稱謂,可這個工廠的產品卻極爲有限,漢陽建立時就是爲了滿足鐵路路軌的需求而建的鐵廠,其軋鋼車間僅只能生產路軌,生產品種極爲單一,也正是其品種單一倒置其淪爲日本的生鐵供應工廠,並最終熄火倒閉,如果漢陽想起死回生,就必須要改變產品單一的現狀,每年進口鋼鐵高達五六十萬噸,但產品類型可止千百?
“至少每年還有十幾二十萬噸原料鋼錠材的進口!”
然後管明棠道出自己的打算。
“可以先出鋼錠,然後再利用鋼貨利潤建立新工廠,用於生產鍍鋅板、鐵絲、鐵釘、建築用鋼材、鋼管、鉚釘、螺絲之類等諸如此類鋼料,當然,這些工廠也可以通過招聘商股的方式建立,可以作爲漢陽鐵廠的衛星工廠……”
“衛星工廠?”
老者的眉頭微微一跳。
“對,就像月亮和地球的關係,月亮是地球的衛星,而新的附屬工廠就是漢陽鐵廠的衛星,這些衛星工廠生產鋼鐵終端產品供應市場需求,而漢陽鐵廠則負責向其提供生產原料,甚至可以給予適當的價格優惠!”
看着這個似乎對漢陽鐵廠未來經營極感興趣的老者,管明棠又仔細解釋道。
“比如在上海有一家榮泰管子廠,還有大通五金鋼管廠,五昌軋鋼廠,大明白鐵廠、中華制鐵廠、興業制鐵廠,他們的規模或大或小,一年生產鋼管、鋼帶、鐵釘近兩萬噸,如果漢陽與他們合作,在漢陽周圍設立工廠,其即可解決漢陽鋼料市場問題,而漢陽也可以集中資金用在一些急需事物上,”
管明棠的話只引得老者一陣點頭,最後甚至看着管明棠笑說道。
“你這小子,年齡不大,一肚子生意經,這不僅解決了漢陽鐵廠的市場問題,還藉着別人的手拓展了市場,他們的規模辦的越大,將來用漢陽的鐵料、鋼料也就越多,這些小工廠雖說規模不大,可在上海也都是響噹噹的國貨行,一個上海就有這麼多家,再加上武漢,估計到時漢陽周圍還真能聚起來幾十家鐵工廠,不得了啊,你年紀小,算計到是挺深的。”
老者如此說着,最後卻又是探身詢問道。
“那個,你覺得若是在漢陽辦一家專業建築用角鋼、螺紋鋼的工廠,市場如何?”
老者這麼問,管明棠卻是笑了笑。
“其實,先生您早就有答案了,市場如何,又豈需要問小子?”
管明棠的話只是讓老者哈哈笑了起來,然後他站起身看着管明棠說道。
“你這小子,不錯!”
丟下一句話,老者便笑呵呵的離開了候客室,只留下一頭霧水管明棠,這瘦老頭是誰?
對於管明棠來說,這不過只是一個插曲,不過有人陪着聊天,到也打發了時間,十幾分鍾後,在一個侍從官的引領下,管明棠走進了那扇緊閉的木門。
“報告委員長,北方公司董事管明棠帶到!”
進入辦公室內,侍從官的位置恰好擋住了管明棠的視線,在侍從官彙報後,一聲濃濃的帶着浙江方言口音的話聲傳入管明棠的耳中。
“知道了,你下去吧!”
侍從官的身影閃過,一個熟悉的畫面出現在管明棠的視線之中,戎裝禿頭、神情嚴肅,頑固的少時記憶積垢中,眼前的這個神情嚴肅的人,全應是負面形象,而……此時站在這個“頭號反動派”的面前,一時間管明棠卻是心情激盪,就是這個人嗎?
這個一身維繫中國近代史的中國人,領導着一個貧窮、落後甚至四分五裂、內亂不亂的農業國和一個現代工業強國戰鬥了八年的中國人嗎?在這一瞬間,對這個時代已經有了充分認知之後的管明棠,雖然內心對這個“獨夫、民賊、大反動派”暗自恐懼,但依然流露出些許崇拜之色,不爲其它,只爲那八年的堅持。
迎着管明棠的視線,蔣介石儘量讓自己習慣的嚴肅的表情放鬆一些,而他同樣詫異的看到,管明棠看着自己的視線有些複雜,有一瞬間,他甚至覺得這個年青人崇拜自己,那種崇拜與黃埔學生們的尊敬不同,那種崇拜的眼神他也曾流露過,那是他望着總理時纔會流露出的眼神,這個年青人崇拜自己!
突然的認知,只讓蔣介石心下微詫,但卻又極爲享受,這是第一次,他體會到自己可以被外人崇拜!
望着這個年青人,蔣介石甚至回憶起民國二年,“二次革命”失敗後總理流亡日本時,在陳其美的引薦下,自己第一次見到總理的情景,當時自己的心境與他何其相似,也正是在那一天,蔣介石才找了一個更爲明確的人生方向,
見管明棠身着一身灰黑色的中山裝,年青人的朝氣在他身上盡顯,這副意氣風發的樣子,甚至不遜於他最欣賞的幾個學生,加上他所流露出來的崇拜的神情,更是讓蔣介石對其好感倍培。
“見、見過委員長!”
面對這個曾幾何時對自己而言只存在於歷史記憶之中的人物,說不緊張那是騙人的,更何況渣滓洞、白公館的威名在耳,管明棠豈能不緊張,而他並沒有意識到,他的這種緊張,反倒讓蔣介石對這個年青人生的好感更濃,或者說對自己的崇拜者生出了自然的好感來。
“你就是管明棠嗎?見到你是我的榮幸!”
不知爲何,蔣介石甚至在不經意中用了十九年前,總理接見自己時所用的開場白。
啊!
睜大雙眼,管明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說“見到自己很榮幸?”,這,怎麼會這樣?
年青人的驚訝看在蔣介石的眼中,不僅未讓他覺得失態,反倒讓他覺得,這是一個崇拜者見到偶像時的必然,記得見到總理時,自己可比他失態多了!足足用了近半個小時,在陳其美的幫助下,方纔恢復平靜。
“坐!……我還是叫你明棠吧!”
面帶微笑蔣介石指着辦公桌前椅子,現在他甚至有些後悔在這麼正式的場合了,看着辦公室,他意識到,也許以後應該在這間辦公室加幾個沙發,辦公桌前後的會面實在是太過正式了,在請管明棠坐下時,蔣介石並沒有選擇稱其字,而選擇像一個長輩一般稱其名,言語間明顯的透出了親切之意。
“謝、謝謝委員長!”
在道謝時,管明棠感覺自己的掌心在冒着汗,甚至就連同後背都滲出汗來,太緊張了,千萬別緊張的把自己送到白公館渣滓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