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止進攻!”
在滿是冰雪的戰壕間,突然,一道命令通過無線電臺傳至每一個班組,在每一個四人小組所身處的散兵坑中,原本正準備再次實施進攻的戰士們,無不是被這一道命令驚呆了。
“怎麼回事?”
“應該是轟炸吧!”
“那可得躲深點,這天氣,航空隊的那羣傢伙可投不準!”
在冰天雪地間,戰士們互相打趣着,不過更多的人卻凝視着遠處的城市,在進攻冬天之後,通過逐步滲透他們已經突破了日軍的在環城高速一帶的防線,現在的長春就是一個熟透的桃子,只等着他們去摘取。
“這仗打的……”
在一棟被炮火摧毀的房間裡,王滿意提着半自動槍,雙眼盯着遠處的日本軍防炮,用力的砸了下牆面。
“太不過癮了!”
“可不,特麼的,別說不過癮,都特麼有點兒憋曲的慌!”
正拆着24式輕機槍以保養機槍的李大個子在那兒大聲抱怨着。
“打了幾個月,才推進幾百米,我算了下,我這挺機槍,一共纔打了不到1000發子彈,擱着過去,都不夠一個星期打的!”
一邊擦拭着機槍,李大個子的臉上全是不滿之色。
“照我說,咱們就得直接突進,然後用噴火器燒死那幫小鬼子!”
仗打的壓抑,甚至有些憋曲,幾個月的圍城戰,正在一點點的耗盡了戰士們的耐性。
“特麼,那公子哥腦子裡想的啥,該不是都到這份上,又讓小鬼……”
不待一旁的王濟民說完,卻聽着旁邊傳來戰友的喊聲。
“排長,有小鬼子想出城!”
一聽到有鬼子想出城,原本擠在房子裡的戰士們立即操槍瞄準前方,只見在公路上有上百個日本人,都是難民,他們高舉着雙手,打着白旗,一張張瘦削的臉上滿是絕望,其中還有不少兒童。
“王排,咋辦?”
下屬的問題讓王滿意的眼睛眯成了縫,他死死的盯着那些日本難民,吞了口唾沫說道。
“咋辦?老規矩!”
排長的命令一下達,戰士們立即端着槍,用冷漠而又那肅然的神情盯視着那一步步逼近的日本難民,根據圍城指揮部的命令“不能放一人出城!”,而更爲準確的命令是“一隻耗子也不能跑出長春”,耗子都不能出城,更何況是這些日本難民。
“多一張吃糧的嘴,總能讓日本兵少吃一口……”
脣邊喃喃着,王滿意站在那裡大聲喊着。
“前面的人聽着,立即停止前線,這裡是戰區……”
不待他說完,卻看到那些日本難民成羣結隊地跪在了戰線前,用生硬的漢語苦苦哀求放生,哭喊着救命。
瞧着眼前的那一幕,雖說心裡頭恨那些日本人,可許多戰士還是忍不住別開臉去,隨着城內糧食斷絕,許多戰士只覺得心裡一陣犯酸,尤其是瞧着那些難民中的婦孺,槍口忍不住上擡。
“……救球我們……”
悽慘的哀求聲不斷的傳到戰士們的耳中,瞧着那些在戰線中跪成排的日本難民,李大個子別過臉去,想不去看那些人,可眼能閉上、頭能扭開,但人們悽慘的哀求聲卻能傳到戰士們的耳間。
“他孃的,這小鬼子咋就不開槍了!”
王滿意這會反倒埋怨起日本兵了,他們爲什麼不開槍呢?上個月,他們不還開槍阻止這些日本難民外逃嗎?怎麼這會他們反倒不開槍了。
“這不是逼老子們開槍嗎?”
嘴裡抱怨着,可王滿意卻怎麼也下不下那個狠心開槍,以前阻止這些難民開槍的時候,他們會朝着天空打上一梭子彈,可現在,沒人能下得了這個狠心。
“排長,你看……”
突然,戰士們看到另一幕,那些難民將一堆年歲不等的孩子扔在了那裡,然後步履蹣跚的退了回去,七八歲的孩子無助的站在雪地中哭泣着,一兩歲的孩子無知的躺在雪地間,此時,戰場上一片寂靜,只能聽到孩子們的哭泣聲。
“特麼的,老子……”
就在李大個子狠狠的丟下機槍的時候,突然,一個戰士跳出了廢墟,他的手中沒有拿槍,而是徑直朝着那些孩子衝了過去。
“是小廣東……”
“回……”
不待王滿意喊出聲,便看到小廣東衝到那羣孩子面前,從地上抱起一個孩子,然後他用生硬的國語對那些孩子說道。
“走,跟我走……”
在兩軍戰線間被拋棄的孩子們連忙跟上這個中國、軍人,或許他是敵人,但對於這些孩子來說,他卻能給他們帶來生的希望——離城,離開這裡,就不會餓死,當小廣東領着三十幾個孩子朝着已方戰線走來的時候,那些剛剛離去的日本難民,紛紛回頭看着,許多婦人捂着嘴,哭喊着,但是誰也沒有動。
拉着一個八九歲小孩的手,懷中抱着一個嬰兒,朝着已方陣地走去時小廣東的臉上帶着笑容,此時,他完全忘記了自己身處於戰線。
“排長,咱們和日本人不一樣,咱們是人,不能……”
槍聲!
一聲清脆的槍聲突然在戰場上響起了,小廣東的話嘎然而止,血從他的身前涌了出來,下一瞬間,他便跌倒下去,在跌倒的瞬間,他還是緊緊的抱着懷中的嬰兒,用身體保護這個嬰兒。
那羣孩子也被突然響起的槍聲驚呆了,他們驚駭的站在那裡,似乎被這槍聲嚇壞了。
而倒在地上的小廣東嘴裡吐着血沫,不時的喊着。
“快、快走……”
“狗、日、的,小鬼子……”
幾乎是在槍聲響起的瞬間,李大個子就連忙操起機槍朝着日軍陣地掃射着,槍聲打破了戰場的沉寂,幾乎是在槍聲響起的瞬間,又有兩個戰士跳了出去,更多的戰士卻衝着那些孩子喊道。
“快,快跑過來……”
衝過去的戰士從兒童的手中抱過孩子,拉着孩子手,在戰友的掩護下,朝着已方陣地跑去,當王濟民提着槍衝到小廣東身邊時,卻發現他已經沒有呼吸了,而他懷中的嬰兒正睜大着眼睛,看着天空。
值得嗎?
喃喃的念叼着這句話,王滿意在心裡不斷的問着自己,在一旁的廢墟邊,小廣東的屍體躺在那裡,十幾個年歲稍大的被他救下的孩子,正跪在他的屍體邊,值得嗎?
咱們和日本人不一樣,咱們是人,不能……小廣東的話,再一次在王滿意的心中響起,我們不能和畜生一樣……
想到這裡,他茫然的擡頭看着夜空,殘月懸於夜空。淚水從他的臉上滑落了下來,
一輪殘月,照著一座孤城。
月光把層層疊疊、高高低低的建築刷得慘白。刺骨的寒風在街道間侵着,而在街道兩邊沒一點兒光亮,沒一聲響動,一切生命好像合不存在了。拆去門窗、房架的各種建築,有的坍塌成一堆瓦礫,有的朝天張著大口,猙獰可怖。
空空蕩蕩的街道,柏油路面彼掘挖得坑坑窪窪——在燃料耗盡之後,柏油路也成了燃料,用於取暖或者做飯。哨兵伴著一具具餓死在街邊的屍體,在路邊徘徊,鋼盔在月光下一問一閃,像遊蕩的幽靈。
而在街道上,偶爾的可以看到一些人影,他們趴在路邊似乎正做着什麼,很快,當他們離開之後,路邊的屍體便化爲了骨架,屍體成爲了人們的口糧。
自從進入冬天之後,隨着糧食的耗盡,死神便在“新京”,這座曾經優美的城市上空遊走着,路邊倒葬的屍體便成爲了最後的口糧,在軍隊的伙房中、在居民的廚房裡,瀰漫着的肉香,總會讓這些飢腸轆轆的人們流出口水,沒有人會去追問肉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實際上,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人肉!
一聲炸耳的槍響,空氣顫慄了一下,更平添了幾分死寂,惠子屋子裡踱着步,一雙沒有神采的眼睛,透過窗口望着天空的月亮。
現在,在這間屋子裡,再也聽不到弟弟的歡笑聲,從一個月前,軍隊就不再配發糧食了,軍人們甚至希望平民們用自殺的方式效忠天皇,許多人自殺了,但更多的人卻想活下去,和許多人一樣,惠子不想死,她想活着回到日本。
“姐姐,我好餓……”
抱在懷中的弟弟聲音顯得極爲虛弱。
“太郎,你堅持住,我們明天就出城……”
撫摸着弟弟那因爲飢餓而浮腫的臉蛋,惠子輕聲安慰道。
“聽說很多人都逃出城了,軍隊很少開槍阻止他們……”
一邊安慰着弟弟,惠子一邊說道。
“也許,我們會在前線碰到爸爸,到時候,也許……到那時候,我們就能吃飽飯了,到時候,姐姐給太郎做您最愛吃的壽司……”
惠子一邊說,一邊抱着弟弟,試圖用自己並不溫暖的身體給弟弟一些溫暖,她不知道戰爭還要繼續多長時間,但她知道,明天,明天她一定要帶着弟弟逃出這裡,爲了活下去,爲了活着回到日本。
“太郎,很快,姐姐就能帶你回到日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