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區煙囪林立,廠房櫛比相連……實爲中國雄起之象徵”
曾幾何時,那座始建於1890年,是遠東第一個近代鋼鐵企業,也是亞洲第一個大型鋼鐵聯合企業的漢陽鐵廠,曾爲國人驕傲,爲世人矚目,這曾是一座在世界有世界聲譽的鋼鐵廠,可在過去的近十年間,這座工廠荒廢了,沉寂了,早已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
“嘟……”
民國二十一年十二月三日,上午七點半,在漢陽江江畔充滿煙塵的天空下,漢陽鐵廠,再一次響起了上工的汽笛聲,那汽笛聲在漢陽、在漢江、在長江迴盪着,正中三十九年前的那個清晨,漢陽鐵廠第一次拉響那上工的汽笛時,汽笛每次三響,鳴響五秒,間隔一秒,反覆接響三次,那汽笛聲穿過漢江傳至漢口,穿過揚子江傳至武昌,一陣緊似一陣的汽笛聲,提醒着每一個人——漢陽鐵廠復工了。
在上工的汽笛聲響起的時候,在漢陽鐵廠周圍過去的工人住宅區內,李子貴早早的就換上了新領的藍色的斜條紋工作服,這工作服的款式和過去老漢陽的款式相似,甚至還精心擦了擦了那鎦金的“漢陽鋼鐵公司”的胸章,然後才別在胸前。
“孩他娘,我去上工了!”
在臨出門時,李子貴特意站在門檻邊衝着院子裡喊了一聲,說是衝着院子喊聲,可實際上,他的聲音卻傳遍了半條巷子,周圍頓時投來一陣羨慕的眼神。
“李叔,您這是去上工啊!”
鄰居家十五六歲的後生,頂着破舊的學生帽,盯着李子貴頭上的工帽,雙眼都放出光來。
“嗯!”
“那廠子裡說,什麼時候全復工,什麼時候招新工了嗎?”
“還沒那……”
“他李哥,這去上工啊……”
在周圍的招呼聲中,李子貴臉上全是得意,更多的卻是自豪,就連同那曾經卑微的胸膛,這會也挺直了,從打有漢陽鐵廠的那天起,這漢陽鐵廠裡的工匠就是挺着胸膛走路,走在路上,人家不看其它,只看那身衣裳,就能高看兩眼去。
在走近工廠時,誘着那空氣中煉焦時散發出來的臭雞蛋味,李子貴竟然覺得這臭雞蛋味美味非常,以至於猛的深吸一口氣。
“還是這味……舒服!”
一聲感嘆,李子貴的臉上露出了笑來,這臭雞蛋味是煉焦時散發的,鐵礦石昨個就運來了,焦也煉好了,若是這高爐……瞧着那整體一新的三號高爐,他的眼中露出一絲憧憬之色。
鋼做的筋骨鐵做的胃,鍊鐵高爐用鋼板作爐殼,殼內砌耐火磚內襯。正是高爐內砌築的耐火磚保護着高爐爐體,而漢陽鐵廠4號高爐,當年的塌爐,正是因爲使用了劣質耐火磚,導致爐殼的損毀。
在檢查耐火磚質量時,負責檢查的工人不敢有一絲的懈怠,塌爐的漢陽鐵廠4號高爐就在不遠處,它聳立在那提醒着每一個人,質量檢查的重要性,每一塊耐火磚都經過檢查,也正因如此,砌築高爐內襯的速度一直跟不上。
經過嚴格挑選的耐火磚,每一百塊置於一輛平板車上,經廠內的鐵路運至3號高爐,然後再由裝在推車上,由工人推送至高爐頂,一塊耐火磚重14磅,一推車可運50塊,經高爐邊的捲揚室運上爐頂,然後由十數名工人在爐內堆砌。
3號高爐爐體砌築,需用耐火磚10餘萬塊,而第一層爐底滿鋪碳磚砌築質量是確保爐齡的關鍵,也關係到整座高爐的砌築質量。按照堆徹標準,砌築質量的兩個關鍵指標。平整度正負5毫米,磚縫正負0。5毫米。要將每塊一尺大見方的磚快要在爐底基層平面上,砌築數萬塊,調整找平的難度極大。因爲心知這一爐鐵對於漢陽的重要性,幾乎是從3號高爐開始修復起,周仁等人便反覆研究,決定首先對每一塊耐火磚進行預碼。
從那天起,對於那些砌磚工來說,所體會到的便是一個苦字!他們在爐內預碼,找平、找正,反覆測量,稍有誤差就吊起剛放好的大磚,打磨調整處理,反反覆覆,常常一塊磚就要預碼十幾次。一天下來,工人們累得胳膊都擡不起來了,但卻只能咬牙堅持着,對於這些曾在漢陽工作十數年的工人們來說,他們知道,這一爐鐵煉成之後,纔會有將來的漢陽全廠的復工。
當高爐內工作着的砌磚工精心的將耐火磚進行最後的砌築時,在江邊的礦石碼頭上,不斷的響起“咚咚”的敲擊聲,數以百計的工人手戴着帆布手套,手持鐵錘敲碎稍大的鐵礦石,而遠處工人們則手持鐵鏟,在斜放於地的鐵絲篩上篩分礦石與礦粉。
“大塊礦石與礦粉混在一起,進入高爐過,大塊礦石受熱慢,還原性差,大量粉末混入爐內,會造成透氣性差,氣流不順,的爐況,影響正常冶煉不說,而且還會增加冶煉成本,所以,我們才招了這些工人在這裡用手工破碎礦石,將鐵礦石的粒度控制在6至40公釐之間……”
聽着周仁的彙報,管明棠的點點,一些工藝上的東西,他們纔是內行,自己不過只是通過一些相關資料加以瞭解罷了,像這種粒、粉分離的礦石預選技術,看似不怎麼起眼,但在冶煉過程中,卻可以節省出超過10%的焦炭。
“那些礦粉也可以留着,咱們可以嘗試一直製取燒結礦團,畢竟這也是咱們買過來的,嗯……”
看着遠處碼出數十方的礦粉,管明棠提醒了一句,而後不顧周仁的驚訝又補充到。
“再說,含量鐵五成以上的鐵礦石畢竟有限,以後四成、甚至三成多的礦石,咱們都要使用,而使用這些礦石,就需要求先粉碎,再選礦,最後還需要燒結,否則礦石便不能用,當然這牽涉到原料成本問題,可以適當的添加,我通過其它人查找過資料,在大冶,積壓了差不多三百萬噸含鐵量在3成至四成五之間的鐵礦,在當塗、繁昌的礦山差不多也有百十萬噸,如果咱們實在弄不到優質礦石,那這些積壓的低品位鐵礦石,就是咱們的礦石……”
在這個時代,沿江的礦石大都出口日本,而日本爲了節約運輸成本,要求礦石含鐵量高,普遍六成或者六成以上,如果低於五成五則不收,而中國的那些小鐵廠,受限於技術低於五成則不收,這就造成了大量含鐵量較低的鐵礦石積壓於各礦山。
“這些礦石含鐵量或許不高,但如果經過粉碎、磁選,然後再燒結使用的話,卻能夠代替優質礦石,你也知道,現在沿江的鐵礦公司大都爲日本人控制,所以……”
嘆口氣,一個月前,接到那份電報之後,管明棠才知道,這個時代比自己想象的要複雜很多,不單大冶的鐵礦被日本人控制,就連馬鞍山的鐵礦也爲日本人所控制,自己只能在那幾家小公司身上尋求突破,至少那些低品位鐵礦石,則是公司將來的礦石保障。
“可,如果使用這樣的低品位礦石,就會增加冶煉成本!”
嚴恩棫略皺下眉頭,就他所說高爐內裝礦石含量鐵量每降一分,耗焦量便會增加一分五,
“當年即便是漢陽,所使用的鐵礦石,也沒有低於五成的,至於五成以下的,都是堆在礦山,粉碎、燒結,這樣成本會增加很多!”
“成本?那要看咱們用什麼價格買下那些鐵礦石,”
臉上帶着微笑,管明棠卻是搖着頭說道。
“含鐵成份每增減一份,價格則增減一角,這是含鐵量60%的價格,可我們買不能這麼辦,至,冶之,你以前在大冶呆過,這一噸鐵礦石的成本大概是多少?其中這些低品位礦石又佔多少?”
“一噸鐵礦石的成本大約在4元左右,而其中至少兩塊錢是低品位鐵礦的浪費成本,”
提及同馬鞍山一帶的鐵礦公司簽字的合同,管明棠便是一陣得意,現在自己不僅得到了穩定的礦石供應,而且還以低價得到了低品位礦石,那些礦石的品位或許不高,但恰好可以降低鋼鐵的冶煉成本,那些礦石几乎都是以石頭的價格買下來的,
“所以,一噸低品位鐵礦,我最多隻會給他們一塊多錢,這樣咱們就能用低於成本價獲得鐵礦,然後即便是加上粉碎、磁選、燒結,這成本還能翻出幾倍不成?我看頂破天,也就兩塊錢!”
反問時管明棠將視線投向這座鐵廠,然後頗爲得意的說道。
“這樣的話,咱們用燒結礦和高品位鐵礦配合使用,這樣,噸鐵的礦石原料成本就能降到4元左右,這樣便能節約一兩塊錢,看似不起眼,可這是一座250噸高爐,一天就是兩三百塊錢!”
一座高爐一天可以節省數百元,若是漢陽、大冶這幾座高爐都開工的話,那麼年僅礦石一項即可節省數十萬元,想通這一點嚴恩棫看着董事長的視線也隨之複雜起來,複雜中又帶着些佩服之意,生意從來都是這麼做的,若是當年盛家如此算計的話,這漢陽鐵廠又豈會……
“董事長,明天3號高爐就要開始加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