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口積善橋。
長長的商隊,包括糧車隊、鹽車隊、馬隊都被堵在橋頭口。車隊和駝隊上插着各字號的號旗迎着山風獵獵作響,和着牛馬大牲口的嘶鳴,爲這積善橋平添了一份蕭索之氣。與之相伴的是上百名扶老攜幼的路人,被堵在另一個通道口。
在橋頭處一面黑旗迎風獵獵作響,只見黑旗上寫着“練武強身、除暴安良”的字校,而在這旗下,只見十幾名穿着灰黑袍裝,身上披着黑布綢揹着鋼槍的壯丁,正在那堵着橋,不用尋思,在河南大地上,這似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這是紅槍會在關口、橋頭設的捐卡。
一個留着小鬍鬚、肩挎木殼槍披着黑布綢的中年人,甩下手頭的西瓜,站在橋頭向商隊大聲喊道。
“練武強身、防匪防盜、抗捐抗稅、除暴安良,奉老師令於積善橋徵會捐,各位老少爺們多多體諒,糧貨三錢,鹽貨五錢,茶貨五錢,排好隊,別擠!別擠!”
另一個年輕壯實披着黑綢披風,卻未帶槍的年青人則向那些過橋的聲嘶力竭地吼道:
“別擠!別擠!男人一個銅板,女人孩子兩人一個銅板!快交錢,交了錢就放你們過去!”
而在積善橋頭處一個掌櫃模樣的男人策着馬往前擠了擠喊道:
“三爺,怎麼又漲了,糧貨前天還是兩錢,怎麼這麼快就變成三錢了?”
那留着小鬍子的中年人朝他翻了翻白眼。
“沒見識的傢伙,若是沒有宋爺帶着爺們在這一帶保境安民,碰着土匪還不把你們的貨都劫了,人的腦袋也給砍了,現如今這邯彰專區初建,專員欲辦民團,不找你們要找誰要去?”
正說着,那邊有個老太太,從垃圾布片似的衣裳裡摸出珍藏的一枚銅板,就在她猶豫着,後面的災民突然一哄而上,橋頭頓時亂作一團。
那個年青漢子雖壯實可也差點頂不住,趕緊揚起鞭子一氣亂抽:
“不準頂!不準擠!都給我站好!否則誰他馬也別想過去。”
眼瞧着頂不住的功夫,後面幾個手拿紅纓槍壯丁立即頂了上去,幾擋幾下,共中一個團丁一發狠,紅纓槍便刺上了那老太太,伴着一聲慘叫,終於人靜了,不敢再衝。
“他孃的,過橋收費,天經地義……”
瞧着那倒在血泊中的老太太,年青漢子嚷罵着,而在橋頭處,一名老乞丐細味着失神的眼睛怔怔地望着這一切,突然嘎嘎唱道:
“紅槍會,打土匪,除惡霸,民可畏……”
在老乞丐的那走着調的曲中,人們畏懼的看着橋頭處的團丁,又望着倒在血泊中的老太婆,最後反而憐憫地看了那老乞丐一眼。
“孃的個熊,唱……”
“跟着瘋子見識啥,收費要緊……”
中年漢子嚷拍着,又叫嚷着收起會費來,這會費是要收的,那邊大爺可是說過了,這專員上任,槍會至少要拿萬元的賀禮,這錢從那來,自然得也在這些人頭了。
而一直縮坐在茶鋪門口的那個老乞丐突然又嘎嘎唱了起來:
“天有眼,地有眼,人人都有一雙眼,天也翻,地也翻,逍遙自在樂無邊,貧者一萬留一千,富者一萬留二三,貧富若不迴心轉,看看死期在眼前……”
他蒼涼沙啞的歌聲雖不怎麼響,落在每一個人的耳朵裡,沉甸甸的,又好像帶着點刺痛,漸漸地野店裡的聲音也低了下去,而在那曲聲中,那血泊中的老太婆被扔到了一旁的土溝裡,而在橋頭那“除暴安良”的黑旗依然迎着山風獵獵作響……
“三爺,今個收成不錯啊!”
伴着算盤的“噠噠”聲,剛算出帳來的團丁臉上帶着笑,可就在這功夫,只見那挎着木殼槍的中年人瞧着遠處愣住了神,丨頓着路看去,只見那路上揚着一片黃塵,這是……
“三爺,這是啥?馬隊?”
不是馬隊,沒有那家的馬隊蠢到從這邊衝。
“兄弟們,操傢伙!”
嘴上嚷着,被稱爲三爺的中年人從木殼中取出了鏡面釐子來,不過一會功夫,那黃塵中傳來一陣有些陌生的聲音。
“三爺,你聽這是啥聲音?”
“像……”
像是大洋車的聲!
不過功夫的空,衆人便瞧見了那汽車,是車隊,只見那大汽車上還插着那左角藍塊白圈圈紅底旗。
“是官軍!”
終於,車隊近了,就在中年人愣神的功夫,只見那車窗邊探出一人,是名長官。
“怎麼着,還他孃的不把這些破爛挪開,連我們過他娘也要收錢不成!”
那長官說話橫着,眼睛更帶着挑釁的味道。
“官、官爺……”
雖說在這地面上橫行了五六年,可一見着這些官兵,中年人還是忍不住心下暗怯着,民國十八年官軍殺槍會,那可是在河邊下成千上萬的砍腦袋,當真的殺出了官軍的威風。雖說後來槍會趁亂報了仇,可打從那會起,槍會的知道,無論他們再橫,在官軍面前還是得盤着。
“小、小的不敢,不,不知,官爺是那部分的,俺這就通傳老師,勞、對勞軍!殺豬殺羊勞軍……”
“他孃的,結巴個熊,還不快點挪開,媽了個八子,耽誤了爺的軍務,把你們這幫爛貨當土匪剿了……”
客氣與退讓,只讓這些官兵更橫了起來,那些從卡車上跳下來的士兵嚷罵着,一個個就像是土匪似的,而對於下屬的這個樣子,韓小武並沒有阻攔,反倒是笑眯眯的瞧着,按照軍部制定的作戰計劃,原本就不是強攻,這奇襲歸奇襲,最關鍵的是如何智取!
“讓你們師父來見我,另外殺幾頭豬,弟兄們他娘吃了一路灰!”
說着,韓小武打了個手勢,這車隊便接連着從那積善橋上通過,直朝着山口前的鎮子駛去,就在車隊進攻鎮口的時候,只見一衆人已經迎了過來,其中即有士紳,也有背槍的團丁,而韓小武眼中卻是其中幾名疲着黑綢的人,示意駕駛員停車,韓小武便跳下車,在幾名軍官的陪同下神情嚴肅的走了過去。
“咦!”
瞧見過走過來的軍官,宋鳴川的眉頭一皺,那些人的左胸名章怎麼都翻了過來,這,這和他過去見過的官軍似乎有所不同。
“不知大軍到來,實在是讓本鎮…”
在這種場面,自然是由鄉坤出面應付,而留着八字鼠尾胡的宋老七的視線則盯着那幾位官軍,偶爾的他會把視線投向那些跳下車的官軍,官軍就是官軍,又是機關槍、又是花機關的,甚至還帶了小炮,若是花點錢沒準能……
“長官,這位是宋培年,於本鎮開場,若非有宋老師和衆師兄,這鎮子鄰山口不各得遭多少難……”
在孔克成向面前的長官介紹着宋培年的時候,只見韓小武右手一扶槍手,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宋培年笑說道。
“你就是宋老七吧!”
雙眼一眯,原本臉上擠着笑的宋老七微詫的功夫,正欲說話的功夫,只聽韓小武沉喝一聲。
“綁了!”
“誰敢……”
那聲音未落,一陣清脆的槍聲從積善橋處傳了過來,同時傳來的還有一陣爆炸聲……
手指輕擊着敲面,管明棠的眉頭皺成了一團,從幾個小時前,他就一直這樣靜靜的坐在辦公室中,而在過去的幾個小時中,一份份情報不斷的從前方部隊傳至這裡,雖說並不懷疑新一軍的戰鬥力,但是仍難免有些擔心。
“報告,西山口宋老七一衆被生拿……”
終於,隨着名單上的最後一個對象的名字劃下後,管明棠的心裡總算是長鬆了一口氣,他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而後笑了起來。
“很好!”
隨即他便把視線投向一直坐在辦公室中的曾澈,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濃,如果不是調查局提供的情報,一切又豈能如此的順利,只要把這些橫行鄉里的惡霸解決了,基本上自己這個專員的權力也就建立了。
“老闆,下一步應該怎麼辦?”
曾澈看着老闆問道,現在目標已經達成,只差第二步了。
“現在,立即組織巡回法庭,對他們進行公審!”
“公審!”
老闆的話讓曾澈一愣。
“對,就是公審,公開審判,”
說話的時候,管明棠的腦海中浮現出在歷史上極爲熟悉的那一幕。
“咱們要通過公開審判,去威懾所有人,讓所有人都充分意識到法律的威懾!”
沉吟片刻,管明棠又特意補充道。
“總而言之,還是那句話,對待這些槍會,咱們的方針是殺一批、關一批、放一批,審,要公開審判,殺,要公開處決!就在場院上,就在鎮子上,當着所有人的面去審,當着他們的面去殺!”
管明棠的語氣間透着森冷之味,此時他甚至差一點就說出讓他們“充分體會到專政的威懾”,但對他而言,他所看中的卻僅僅只是威懾,現在對於政府來說,首先需要建立威懾力,其次才能建立公信力。
“威懾,亂世用重典,我們現在需要的就是威懾,通過這公審、公判、公開處決,來威懾所有人,在鄉村重建立政府的公信力、威懾力!讓人們意識到,誰纔是這裡的主人!
(月底了,再次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