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比我想象的更好”
語雖是讚歎,可是在語氣中卻又帶着一股淡淡的憂傷的語調。
“感慨、失望,種種情緒交織着”
大片的荷葉被一排排翠綠的蘆葦間隔着,好像是一排排綠色的哨兵。坐在河邊的金滔又問道身邊的:
“一開始,我以爲,所有的一切,不過只是宣傳,可來到這裡之後……”
“來到這裡之後,你發現,和你想象的不一樣是吧”
魏長遠點了點頭,神情顯得有些複雜,來到邯鄲之後,他目睹了這裡發生的變化,同樣也目睹了這裡的工人以及農民生活的變化,他曾辦過一個掃盲學校,但掃盲學校幾乎還沒辦,就流產了,因爲政府在推動掃盲教育,在其它地方屢試不爽的辦法,在這裡先後碰壁不說,最讓人心惱的是甚至都時候自己都會爲這裡的變化而欣喜不已。
金滔又扭頭望望他,有些想不通的問道:
“老魏,你在這裡就沒有懷疑過嗎?”
“不知道。”
回答得乾脆利索,可魏長遠的視線卻投向遠方,此時那蘆葦蕩中,可以看到一些北歸的野鴨於蘆葦蕩中飛來飛去。
“你呀,一問三不知啊”
那裡是一問三不知,而是魏長遠根本就不知道從何說道,懷疑,懷疑什麼?懷疑自己的信仰,還是懷疑其它?
懷疑,早在去年的時候,他就曾懷疑過,他曾到過許多地方,甚至到過江西,可在他看來,即便是那裡也遠不能同這裡發生的變化相比,這裡發生的變化是驚人的,是迅速的,是讓人無法忽視的,甚至可能會影響到人的信仰的變化。
“可能是刻意的買弄民心吧”
瞎猜着,這話金滔連自己都不信。
“過去,我們的工作很好開展,這是因爲窮”
魏長遠一擺手,然後看着身邊多年未見的同志說道。
“你看,現在,現在這裡的農村,正在一點點的變化着,你瞧這麥子……”
手指着河邊的麥田,那麥田綠油油的,顯然從麥子的長勢來看,今年顯然是個豐收年,只要今天不遭遇百年一遇的大旱,只要河裡還有水,一般小旱不會對邯彰的農業生產有太大的影響,除非發生洪水,這種可能性有多少?
“這些小麥,都是去年秋種時推廣的良種小麥,畝產至少能達到斤,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魏長遠的視線再一次回到金滔的身上說道。
“這意味着,一畝地的麥子能賣到多塊錢,即便是最窮的僱農家庭,一家老少的生活,靠一季麥子,也就差不多解決了,然後種完小麥接着種棉花,一畝棉花能收三百多斤籽棉,一畝地至少能掙五十元…
“現在這裡的老百姓是富了點嘛”
金滔認真的點了點頭。
“中國的老百姓,最容易滿足,所以,對於現在的生活,他們非常滿足”
好像爲了印證魏長遠的話似的,他們看見了撐着小船在河中穿梭的喜笑顏開的老人,還看見還有人用小竹簍這類簡陋的捕魚工具撈起了滿筐的魚兒。那些魚兒會被送到市集上出售,隨着老百姓收入的增加,市集上的肉食銷量日增,漁農的生活亦隨之發生了變化。
金滔提議到老百姓家裡看看,於是他們兩人便信步走到就近的一個農戶家裡。在那個女主人剛把午飯做好擺在桌上。桌上的菜有小魚,有小蝦,有螃蟹,顯然都是市集上賣不掉的水產,除此之外還有白生生的鮮嫩的藕,僅只是看着,便令人嘴饞不已,而讓人詫異不已的卻是桌上的饅頭。
饅頭是白麪饅頭,與金滔過去在北方鄉間採訪目睹的鄉農所食截然不同,在華北,農民大都將麥子視爲經濟作物,因爲北方城裡人大都吃麪粉,而農民則是小麥爲變錢作物,所以很少吃,甚至不吃,自家則吃雜糧,久而久之便有了城吃白麪,鄉吃雜糧之說。
“這兩位先生,你們有啥事”
當家的男人瞧着那兩個衣着光鮮的“客人”,站起身熱情的問道。
“大伯,你這家裡是來客了還是……”
瞧着桌上的白麪饅頭,金滔隨口問了句,在農村往往只有逢喜事、過節或者來客的時候,纔有可能吃白麪,而這人家裡,顯然不像是來客的樣子,而且在這個三十歲左右的農民身上,他並沒有看到習慣了那種農民見着城裡人表現出來怯懦,表現的極爲自然,而且胸膛挺直,全沒有一般農民那種習慣性彎腰之態
“啥客人,”
瞧着客人,又瞧了下桌上的飯菜,男人笑了起來。
“哦,先生指的是這個吧,都是些賣不掉小魚小蝦的,端不上盤,上不了堂,留着自己吃了,兩位先生,你們吃過嗎?若不然就留在這……”
金滔和魏長遠並沒有留下來,他們反倒是有些失魂落魄的離開了那戶農家,這裡給他們帶來的太多的驚訝,更多的卻是震驚。
“這裡的老百姓,不單生活變了,就連……”
想到那些百姓神態中的變化,那種變化並不僅僅只是相對富足,而是一種心理上的變化,他們面對衣衫光鮮的城裡人,全無過去金滔習慣的那種怯懦之態。
“民團,民團訓練改變了許多人”
魏長遠如實的回答道,雖說他並不是本地人,但是因爲長住的關係,他同樣也被編入了民團,在民團中,他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些農民身上發生的變化。
可是魏長遠的話,並沒有得到金滔的迴應,金滔反倒是沉默了下來,他似乎是在思索着什麼問題,沿着河邊慢慢的走着,突然,他停下了腳步,像是頓有所悟似的說道。
“我想到了”
“什麼?”
“我想到合作社的弊端了”
金滔的臉上帶着喜色,他興沖沖的說道。
“現在合作社和良種的推廣是讓農民受益了,農民的收入增加了,他們有裡有了餘錢,自然也就有了其它的心思,大部貧僱農都升成中農,中農想升成富農,”
“這是很自然的事情,”
“是很自然,可問題在於,合作社和良種增加了收入,可卻沒有解決個根本性的問題,就是土地”
金滔的聲音猛的一揚,面上盡是得意之色。
“現在掌握土地資源的依然是地主、富農,或許合作社可以通過協調、補產的方式整合貧農、中農的小塊土地,從而有利用耕作,但無論是貧僱農升成中農,還是中農升富農,都需要購買土地,而現在一畝地,一年可以帶來近百元的收入,地主、富農有可能出售土地嗎?再說……”
“你忘記了一點,前年,專區就同各地鄉紳舉行了定租會議,通過協商覈定了地租,實際上,去年的大豐收,唯一沒有從大豐收受益的階層,就是地主富農,而且他們甚至還不能把地收回來,因爲租期最短是十年,十年內,他們都不得收回土地……”
看一眼金滔,魏長遠的心下不由有些失望,他怎麼連忙當年轟動全國的“邯彰減租”都不清楚。
“哦,是這樣啊……”
輕應一聲,金滔依然有些不甘的說道。
“可是,這並沒有改變一個事實土地都集中在地主和富農的手中”
不是都,而是以10。43的人口,佔據着35。41的土地,魏長遠在心裡默默的道出一個專區農業委員會的統計報告。
“可農民有錢了,他們就要買地,而地主、富農會不會賣地,他們賣地的數量,能不能滿足農村的需求,這就是一個新的矛盾,”
金滔慢慢的思索着,又特意說道。
“而且在那些合作社中,就像合作社裡的那些農民,原來的貧農大部分上升爲中農,困難較大的中農經濟實力得到進一步加強,購買了耕畜和農具,具備了依靠自身力量獨立完成農業生產過程的條件,前述日常農業生產中的互助要求大大降低以至消失,這樣的話,合作社的功能就會減弱,甚至可能會導致合作社的渙散……”
“合作社只是一個組織,定縣、鄒平的合作社都很成功,這一點你是知道的”
魏長遠不相信作爲記者的金滔不知道,定縣、鄒平那裡發生的變化,他不可能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可是他們都沒有解決土地問題,都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困擾農村的土地問題,而渴望土地,則又是中國農民最迫切,最現實的意願,誰能抓住這個意願,誰就能贏得民心,……”
話聲稍頓,金滔不失時機地提出他的建議:
“他們解決不了這個問題,我們卻能夠解決”
“可,你知道,老百姓最迫切的意願是吃飽穿暖,現在這裡的老百姓,不僅吃飽了穿暖了,而且還住好了,在這種情況下,你覺得……”
魏長遠的話讓金滔心下暗自警惕着,以至於看着魏長遠的目光都發生了變化,覺察到金滔目光變化,魏長遠的心下一警,連忙轉移話題說道。
“再說,我們現在的工作重點是在工廠,是工人,所以我認爲,我們應該選擇工作重點。”
“對,老魏,你說的不錯,這回聽你的。”
金滔笑道,先前的異樣似乎也隨消失了。
“現在,在專區不是設立了許多工廠嘛,過去新區我們進不去,進去了也開展不了工作,所以,我想,咱們應該把工作重點放在各縣的工廠中,你覺得的怎麼樣?老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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