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的興起與繁榮有着各種各樣的因素,而任何一座城市的崛起與繁榮,首先必須擁有一點——交通便利,否則其既然是因緣際會繁榮起來,也會迅速衰敗下去,交通決定着一座城市的發展,而對於邯鄲這座地處內陸腹地的古城而言,他既不臨河,也不臨海,而現在這座城市之所以能夠繁榮幾乎完全得益於北方新區以及當地的資源,當然其便利的交通——平漢鐵路途徑此地,到是進一步促進了這裡的發展,每當人們沿京漢鐵路途經此地的時候,那連綿的高壓電線、連綿的廠房建築,加之站臺上那些衣衫整潔面帶祥和笑容的民衆,都會給人們帶來最直觀的衝擊。
每天,都會有源源不斷的人們從山東、從河南、從山西、從安徽、從湖北甚至遠至四川涌入這裡,在中國通過邯彰廣播電臺的廣播,人們依據收音機中聽到的廣播,想象着這裡的生活,人們途經這裡時,目睹着鐵路兩側鄉村、市鎮的繁榮,使得人們更是添油加醋的描述着這裡的人們享受的福足的生活。
不過是短短三年時間,專區人口突破八百萬,而且每天都有少則數千,多則上萬人拖家帶口的來到這裡,而一座座新建的工廠提供了充足的就業機會,數以百萬計的人們涌入專區的直接結果就是,這裡的城市和鄉村更加的繁榮了,數百萬人口涌帶來的市場,更是進一步刺激着城市、市鎮的發展,而這裡的一切,無不在誘惑着、吸引着外界的目光。
“我們在這裡向世界證明一點,我們能做到!我們的人民理應享受到更富足、美好的生活!人民理應享有追求美好、富足生活的權力!”
民國三十六年元旦行政專員在廣播中的新年致辭,從表面上看來,似乎是在告訴所有人,這裡的一切只是開始,追求美好的生活,是人類的一種本能,更是民衆的基本權力,而有時候,人們爲了追求更富足的生活,總會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選擇。
在民國三十六年的元旦,黃河南的,當年設邯彰專區的時候,與大名一河之隔南樂縣,並沒有被劃入行政督察專區,而在過去的三年間,隔河相對的南樂縣龍王廟的百姓,親眼目睹了對岸的變化,同樣也體會到兩地的不同。
三四年的旱災,當龍王廟和南樂的百姓大都減產的時候,他們眼巴巴的看着對岸的大名百姓歡天喜地的慶祝着豐收,在過去的三年間,他們不斷的目睹着對岸那越發富足的日子,隔河相對的,原本同樣是土屋草房的鄉村蓋起了一座座亮堂的磚瓦房,原本和他們一樣,看起來營養不良的臉龐上,慢慢的有了血色,變得越發的紅潤起來,也許是因爲油水太多,以至於臉上都泛着油光。
在對岸的變化衝擊下,越來越多的人離開了龍王廟、離開了南樂縣,他們選擇進入專區作工人,慢慢的這些在鄉村工廠的工人在日子改變的同時,可他們目睹着這些村落的變化,目睹着農村的富足,他們的內心中問題越來越多,謀求改變的聲音也越來越響。
元旦,這一天,許多小工廠爲避免支付加班費,而按法律規定放假,龍王廟市鎮口的洋灰築成的衛河大橋上,不時的有自行車從對岸駛來,騎着自行車的大都是在對岸打工的“工人”,不過今天任誰都能感覺到,這裡氣氛的不同,這些工人在到達橋頭後,便改推着自行車向前走,隨後不知是誰打出了一個橫幅。
“實施“三七五減租!”
“實施地租定額!”
在橫幅打出來的時候,更多的口號聲和質疑聲,通過人們的噪子發出。
“爲什麼我們種着同樣的種子,卻不能真正的過上好日子!”
“爲什麼我們的子女不能像對面的人一樣,去讀書……”
爲什麼,無數個爲什麼從他們的嗓間發出,不單是這些農民有這樣,那樣的爲什麼,甚至於就連同士紳,亦有這樣,那樣的爲什麼,作爲士紳,他們同樣困守於土地,或許,相比於邯彰的士紳,他們可以多收一點地租,可以在小麥、棉花良種以及化肥的推廣中受益,但是他們卻看到,相比於邯彰的士紳,他們的日子不僅沒有過好,差距反而拉大了,在邯彰的士紳通過售地將大量的資金投入工廠時,他們卻只能像過去一樣困守着土地,這種差距甚至比農民之間的差距更大,畢竟對於許多農民來說,因爲良種和化肥的推廣,使得他們已經能夠吃飽飯,實際上的差距,無非就是他們的收入相對少了一點,但是對於士紳來看,他們卻看到對岸的士紳辦起了工廠,建起了洋房,甚至坐上了轎車,可他們呢?千百年來,幾乎沒有多少改變。
“咱們的日子,還不如專區的老農!”
“可不是,人家頓頓都能吃上肉了,那日子過的,比咱們還自在!”
“上個月,我那三小子辦喜氣,那個王子先可是讓司機開着汽車過來的!”
抱怨聲在龍王廟孫家大宅的堂廳中迴盪着,此時,聚焦在孫家大宅裡的都是本地的士紳,他們少則有上百畝地,多則數百畝地,也就只有孫家有近兩千畝田地。
“想要富,還是要辦廠子啊!”
孫萬南默默的言道一聲,他和李二牌村的李家是姻親,他親眼看到過去家底遠不如他的李家,這兩年是怎麼闊綽起來的,當初,對岸降租減息、額定地租的時候,他還在那裡慶幸着,慶幸着自己這地方是屬南樂,不用被那個什麼專員拆騰,可現在呢?
“誰都知道辦廠子能掙錢,可,可這廠子要咋辦?就是想辦廠子,咋着籌錢,這可都是問題!”
感嘆着高祥禮又默默的吸起旱菸來,他家裡不過只有一百來畝的,卻有四個兒子,若是將來分了家,一人也就分個二十來畝田,到時候他們能過上啥日子,想當年高家的一千多畝分來分去的,到他這輩就只剩下百來畝田,祖祖輩輩都是這麼過的,到他這輩還有什麼辦法。
可他在邯彰打聽過,在邯彰,有許多和他一樣的人,他們把兒子送進那個鄉村建設學校,或者去考其它的什麼學校,這樣他們將來也就有了生計,又把地賣了,投了工廠的股份,年年做收紅利,再怎麼着也能分個千把塊錢,那也比守着地強上許多,那些錢纔是活錢啊,雖說他是東高村的首戶,可現在讓他拿出一千塊錢,也就只能賣上幾畝田才能湊出來。
“錢好籌,這兩年,鄉里人去邯彰打工什麼的,手裡也存了些錢,把田賣了,錢也就能湊出來了,可問題是,這廠要造啥?咋管?咋把東西造出來,咋把東西賣出去,咱們一個個的,可都是睜眼瞎啊!”
鄭三勤在旁邊應了一句,他這一句話,到周圍的人都沉默了下來,這工廠不是誰想辦就辦的,他們這些人裡,也就是孫萬南去過省城,沒什麼見識的辦什麼廠子,邯彰的那些人辦廠,可不也是靠着產金聯派人管理,然後把自家兒子送進商學院裡學習經商、做生意,慢慢的再自己管廠子,可那是邯彰的士紳纔有的待遇,他們……
“若不然,咱們到邯鄲去,請他們那個什麼服務學校派人過來,在咱們這辦那個什麼農村合作社,咱們也跟着減租,這此天,外頭天天有人喊着這些,咱們就順應民意,不過呢……”
把雙眼一眯,孫萬南看着屋裡的十幾人說道。
“他們想和邯彰的人一樣過日子,那咱們也得一樣!他們邯彰人能得到的,咱們也得要!他們問咱們要,咱們就去邯鄲要!”
風波,一場起自龍王廟的風波,在短短十數天中,便席捲了邯彰周圍涉及到河北、河南、山東的幾十個縣,似乎這一切恰好驗證了一個道理,追求美好生活是人類的本能和天性。
“不僅僅是本能和天性!”
在專員公署內,看着面前的那一堆堆請願書,管明棠甚至有些眉飛色舞的說道。
“甚至可以說,人類之所以有今天的發展,正是基於這一本能和天性,也正因爲人類對美好生活的渴望,纔有了今天人類社會的一切進步!”
又一次管明棠看着那些請願書,其中有激進者希望本地併入專區,有冷靜者希望專區派遣鄉村服務人員“協助他們進行鄉村改造”,這些請願書是由外地的士紳和普通農民聯名簽署的。
“而這恰恰證明了一個道理——我們的事業取得了成功,而且取得民衆的信任!”
此時的管明棠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激進,在說到“成功”、“信任”時,他甚至站起身來,來回的在辦公室裡走動着,如果說三年前,這裡的一切只是一場試驗的話,而現在,成千上萬份請願書,卻向他證明着一個道理——成功了!當初他的試驗取得了成功,而這一切更意味着,自己的施政策略取得了根本性的成功——贏得了民心。
“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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