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京城,天氣已經完全熱了起來,天熱得發了狂、發了瘋。一些似雲非雲,似霧非霧的灰氣低低的浮在空中,使人覺得憋氣。街上一點風也沒有。街上的柳樹葉子掛着層灰土,被太陽曬的囁了,在枝上打着卷,就連同那柳枝條也是一動不動的,無精打采的低垂着。
北京城內那新修沒幾年的柏油大馬路乾巴巴的泛着些白光,便道上塵土飛起多高,與天上的灰氣聯接起來撲在人臉上。這盛夏的北京城象蒸籠似的,熱得讓人喘不出氣來。街上異常的清靜,只有銅鐵鋪裡發出使人焦躁的一些單調的叮叮噹噹。甚至就連同過去那些見着人就問“要不要車”的車伕,這會也懶得去張羅買賣:有的把車放在有些陰涼的地方,支起車棚,坐在車上打盹,有的鑽進小茶館去喝茶,有的根本沒拉出車來,而來到街上看看,看看有沒有出車的可能。
坐在這輛價值3600塊大洋的“高檔汽”上,汽車在烈日下奔馳着雖有些風,但車廂內依然如蒸籠一般,管明棠只覺自己從臉到腳都被熱氣圍着,手心裡不停的流了汗,從車窗風瞧着那火辣辣的太陽,眉頭都皺成了一團兒。或許過去,他還能適應這種天氣,但現在
當真是由儉入奢難,由奢入儉難,古人誠不欺我啊!
感嘆之餘,管明棠卻又感嘆道,這北京當真是個火爐啊!
心裡這般想着,忍受着這如蒸籠般的汽車,管明棠的心下甚至尋思起,若是像現在這樣,經常在這個時代生活,應不應該從後世弄幾臺空調過來,至少這樣的話自己可以躲避這盛夏的火勢,甚至應該考慮把這車帶到未來,找家車行給這輛汽車裝上個空調,至少省得坐車像是坐在蒸籠裡似的。
“要是這輛車有空調的話,那該多好!”
心下這麼嘀咕着,管明棠再一次發現在這個時代的不便來,至少在很多生活品質上,這個時代遠無法同後世相比,現在對於管明棠來說,最想幹的事情恐怕莫過於喝了一瓶冰鎮的飲料,可在這個時代街邊又那有什麼小店裡擺着冰櫃,賣什麼冰鎮飲料。
“喝瓶水、吃個……”
在腦海中回味着後世那便捷的生活條件,管明棠的右手總是有意無意的擊打着放在腿邊的紙盒,這一盒同治五年的宣紙。
敲着那紙盒,想着這盒紙在將來給自己帶來的財富,管明棠的心下就是微微一樂,這盒陣宣只是方子新幫自己買到的一百盒陣宣中的一盒,將來若是有機會的話,自己也許會找這個時代的每一個知名畫家爲自己畫上十副、百副畫作……尋思着未來來陣宣所演變成的財富,汽車已經停了下來。
“少爺,跨車衚衕到了!”
滿頭大汗的阿金,擦了擦額上的汗水,這會他馬上的薄馬褂早就被汗水浸透,夏天開車着實不是什麼好活。
“阿新,你先附近喝碗茶,過半個鐘頭再回來!”
說罷,管明棠便頭也不回朝走上院門前的臺階,正欲敲門時,卻被門旁的一副告示所吸引。
“餘年來神倦,目力尤衰。作畫刻印,只可任意爲之,不敢應人示……作畫不爲者:像不畫,工細不畫,着色不畫,非其人不畫,促迫不畫。刻印不爲者:水晶、玉石、牙骨不刻,字小不刻。印語俗不刻,不合用印之人不刻,石醜不刻,偶然戲索者不刻。貪畫者不歸紙,貪印者不歸石,明語奉告。瀕生啓。”
瞧着那貼於門廊牆邊的告示,管明棠的臉上頓時笑開了花來,心嘆着來對了,便敲響了門,門敲響不一會,木門半開,露出半個腦袋來,開門的人選擇打量門外站的青年,又見他手中提着紙,便知是找老爺求畫的人。
“先生……”
“鄙人此來北平,特爲拜訪白石先生,煩請小哥通報!”
門後的管家聽後方纔打開一扇門,手指廊牆上貼着的佈告說道。
“先生可曾看過?”
“當然、當然,潤格自不會少得先生!”
話時功夫,管明棠伸手便朝管家手中塞去一張百元的匯豐銀元券,俗話說,閻王好過,小鬼難纏,眼前這管家就是那難纏的小鬼,而自己此行爲就是向齊白石買幾幅畫,齊白石的詩、書、印、畫在後世皆爲神品,一副畫少則數百萬、多則數千萬,弄幾幅畫回去,遠比賣什麼銀元、古玩的更掙錢,更爲重要的畫作更易“漂白”。
而進入三十年代後,正齊白石的藝術已經進入盛期,作品水準有了質的飛躍,自然的求畫者一日甚於一日,加之這幾年齊白石的身體不如過去,雖說其敞門賣畫,但依還是推出一些像自己這樣的“散客”,而推客者正是眼前的這位管家。
瞧見手中的百元面額的匯豐銀行銀元券,管家的臉上頓時笑開了花了,他還沒見過如闊氣的求畫者。
“先生,今個您可是來巧了,先生恰好在家,先生,請隨我來。”
在引這人進院時,管家見那人手中提着一封紙盒,心知這人恐怕所求不少,先是朝身後一看,隨後輕聲說道。
“白石先生恰剛畫得幾副無主之畫,若是先生有意的話,不妨買下來……”
一聽有現畫,管明棠心下頓時一動,連忙點頭應了下來,說話間功夫,便隨着管家進了齊府的客廳,一進客廳,首先映入眼球的並不是中堂懸掛的字畫,而是另一副告示。
“賣畫不論交情,君子有恥,請照潤格出錢。”
瞧着這三句話,管明棠暗這次自己總算是挑對了人,向齊白石買畫,之所以選擇齊白石,原因非常簡單,齊白石是近代中國畫家之中,少有的幾個“遵從市場規則”的知名畫家,從做木匠的時候起,齊白石就靠手藝吃飯,所以他賣畫賣印從不恥於要錢,而這份貼於牆上的告示,無疑更印證了這一點。
而在這副不論交情只談賣畫的佈告旁赫然張貼着一張“價格表”。
“……畫刻日不暇給,病倦交加,故將潤格增加。……花卉:條幅二尺10元,三尺15元,四尺20元,五尺30元,六尺45元,八尺72元。中堂幅加倍,橫幅不畫。冊頁:八寸內每頁六元,一尺內八元。扇面:寬二尺者10元,一尺五寸內八元……凡畫不題跋,題上款加10元。刻印:每字四元,名印與號印一白一朱,餘印不刻。朱文字以三分、四分大爲度,字小不刻……石側刻題跋及年月,每十字加四元,刻上款加10元。”
“同治十年的貢紙!”
展開那紙盒,看着那潔如雪的紙張,齊白石不由一驚,雖說上門求畫者往往會自攜紙張,但是大都是新紙,可這盒宣紙卻是價格極爲昂貴的貢紙,這人……僅僅只是求畫嗎?
“沒錯!”
管明棠極爲肯定的說道,之所以選擇用同治年間的宣紙,是爲了使齊白石的畫作呈舊,如果用這個時代的新紙,拿到後面沒有任何古宣紙感,即便是拿到拍賣行亦有可能被視爲僞作,如果按方子新所述採用諸如醋法、煙薰、染色、米蟲等方法做舊,頂多也就是賣上一個“高明僞作”的價格,所以最終自己纔會在方子新的建議下,買下這種六十餘年的古宣,而這種貢紙每張的價格高達五十元。
“同治十年的貢宣,在市面上倒是極爲難得啊!”
感嘆着這刀極品貢宣的昂貴,齊白石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句“有錢莫買金,多買江東紙,江東紙白如春雲。”的話來,這種前朝貢紙往往是可遇而不可求,即便是那琉璃廠內所賣的貢紙,還是當年被太監盜賣出宮的,而且那些店家不見得會將此物售出。即便是齊白石自己亦不過只藏有十數刀光緒年間的貢宣,而同治年間的貢紙也不過只有數十張而已。
“如此江東紙,方纔配得先生之佳作!”
輕聲恭維着齊白石的同時,管明棠卻從口袋中取出一張本票,雙手奉上桌。在來的時候,自己曾特意打聽過,與尋常畫家不同,齊白石的畫不僅明碼標價,而且從不介意提這“阿堵物”甚至於,諾是不直接掏錢的話,這畫怕是得不到的。
“白石先生,此許潤資,還請先生笑納!”
此許潤資……嘴上說的輕鬆,可待齊白石看清那張匯豐銀行的本票面額時,心下還是不禁驚訝起來。
一萬元!
即便是百張畫作亦不見得值得上這個高價,這人……詫異的看着管明棠,齊白石的心下倒是尋思起這人的來意了,且不說其是用同治貢宣作畫,單是這潤格之高卻遠超出他的意料。
其實管明棠之所以開出如此高價,卻是因爲那日諾非靠着齊白石,自己又豈會得到那副失傳的《青馬圖》,這只是一種補償罷了。而且更爲重要的是,齊白石的畫可以在未來爲自己獲得前所未有的財富,或許因畫作之多,一時難以套現,但將來總是一筆鉅額財富,就像那副《青馬圖》一般,人要有長久打算。
“不知這位先生所求何畫?”
“皆可,皆可!”
接連吐出四個字,見齊白石一副不解的樣子,管明棠連忙又解釋開來。
“先生之名,明棠久聞,今日明棠所求,只爲白石先生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