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交錯的漫長街道。正是在這些街道上,在過去的二十餘天間決定着無數人的命運,生存或者死亡,對於許多人而言,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戰爭是公平的,對於士兵來說,無論是他曾經是農民還是商人,在被子彈擊中的時候,都會失去生命,而在這今生存與死亡的過程中,也將決定一個關係重大的命運……軍隊的命運,或者說,城市的命運。
白少奇已經不記得自己已經是今天第幾次踏進這棟形同廢墟的建築,這棟三層的高樓,在戰前,曾是永利錏廠,那座聳立於江北荒地上的“遠東第一大廠”但是現在,這座高樓和工廠一樣,卻早就在戰鬥中變成廢墟。
“向樓……”
在震盪的槍聲打斷白少奇的話聲,密集的火舌從樓梯上方向下掃射過來,原本正欲衝鋒的他,連忙躲在牆角處,靠着水泥牆大口喘息着,被震落的灰塵掉進他的髮絲裡。在過去的幾天間,他們同與日本人爲了這座工廠廢墟激戰了三天兩夜,仍然沒有任何停止的跡象,從下關直至工廠沿途的每一棟建築,那怕只是一面破牆,都有可能被血染紅了,進攻、反擊,再進攻,再反擊……
持續不斷的、白熱化的巷戰消耗着所有人的體力,在炎炎烈日下,人們的臉上流淌着黑色的汗水。疲憊的戰士們舉着沉重槍械的手臂在止不住的微微顫抖,晝夜不停的炮火聲讓他們無法休息。
在這裡,沒有人會說中國軍人是不堪一擊的懦夫,同樣,也沒有人會說,可以輕鬆擊敗日本人,實際上,現在的南京,與其說是兩國三十餘萬軍隊的戰鬥,倒不如說,是兩個國家將三十餘萬人扔進一臺巨大的絞肉機中,誰的肉最先絞盡,誰就贏得了戰鬥的勝利。
南京,在這裡,戰爭的規則似乎改變了,在這裡,不再在固定的戰線,不再所謂的安全之地,雙方的戰線交錯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雙方的滲透部隊,隨時都有可能出現任何一個敵人自以爲安全的地方。
躺在牆角處,喘了幾口氣,摸出一枚手榴彈,白少奇拉着手榴彈的拉火繩,衝着身後的戰友呼喊着。
“大個方子,你們掩護!”
在戰友來到他的身邊,一站一蹲的端着衝鋒槍準備掩的時候。白少奇猛的拉下拉火繩。
“l、2、3……”
下一秒鐘,兩支衝鋒槍朝着樓梯口掃射着,在衝鋒槍的掩護中,白少奇衝出了拐角,手榴彈脫手而出直飛到樓梯上,人朝着另一面牆躲了過去。
“轟……”
在爆炸聲和着硝煙碎屑飛來的時候,白少奇和戰友們便端着衝鋒槍,朝着樓梯上衝去,在密集的彈雨中,守衛樓梯的十幾名日軍非死即傷,屍體不斷的從樓梯上跌落下來。在激烈的巷戰中,日軍完全處於劣勢,他們既沒有衝鋒槍,也沒有足夠多的手榴彈,而這兩者卻是新一軍最爲豐富的。
在戰士們衝上三樓的時候,突然,一陣密集的彈雨便將他們所包圍,白少奇更是隻覺胸前一陣撞擊,人便順着樓梯滾了下去,三樓的日軍匍匐在碎玻璃、磚塊和屍體上,試圖阻擋的敵軍的進攻,狹小的樓梯口完全被機槍,步槍火力所壓制。
“手榴彈……”
就在摔的暈頭轉向的白少奇試圖站起身時,突然,他的耳邊傳來一聲驚喊,只看到一個黑影從他的身邊衝了過去,而在樓梯轉角地板上,一個手榴彈正茲茲的冒着白煙,下一瞬間,那個黑影猛的壓住了那枚手榴彈。
“轟……”
沉悶的爆炸聲中,鮮血飛濺到樓梯內的十數名戰士的身上,還未站起來的白少奇,這纔看到壓住手榴彈的是李明川……首都第一區警察局的一名巡警,在戰前和那個在下關陣亡的秀才一起補充進了三班。
“他媽的……”
突然咆哮聲從戰士們的口中迸發出來,被日軍火力壓制於樓梯間內的戰士們,像瘋子一般,不顧一切的再一次朝着三樓衝去,胸部被擊中的戰士被撞滾下去,大腿被擊中的戰士甚至嚎叫着緊緊的抓着樓梯扶欄,一面用衝鋒槍掃射,一面叫喊着。
“我來、我來……”
就在他被十多發子彈擊中的時候,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向前突進些許距離,然後趴在滿是碎玻璃的地板上,阻擋敵軍的子彈,用自己的身體掩護戰友們的掩體。
“手榴彈、手榴彈,給我手榴彈……”
眼見傷亡越來越大,摔的暈頭轉向的白少奇大聲叫喊着,終於,一個戰士將他的四枚手榴彈遞給了他,十幾枚手榴彈被直接裝在揹包中,隨後被猛的甩出了樓梯間。
“轟……”
在震烈連綿的爆炸聲中,整座大樓都在劇烈的顫動着,瞬間,密集的火力頓時一啞,戰士們抓住機會衝上了樓。
“殺!”
在震耳欲聾的吼叫聲中,白少奇和戰士們衝上了樓,每一個人的瞳孔中都閃動着嗜血與仇恨夾雜的躁動,在爆炸的震撼中還沒回過神來的日本兵,不斷的被密集的衝鋒槍彈雨擊中,在慘叫聲中,三樓的日軍被掃清了,而直到這個時候,衆人才喘過一口氣來。
這時,白少奇朝着空蕩蕩的三樓看去,他可以清楚的看到,所有的窗戶不是被震碎就是被砸碎用作射擊點,在地板上,到處躺滿了屍體,更多的卻是屍體的碎塊。
“日他姥姥的!”
突然,傳來一聲咒罵。
“這些小鬼子,用的是咱們的槍!”
可不是嘛!
稍注意下,便能看到,一些日本人身邊或者他們的手中,拿的是二五式衝鋒槍。
“三班長,把屍體都丟下去,一班長,打掃天台……”
天台上通常都不會有敵軍,那是因爲狙擊手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在天台上露頭的敵人,在最初的戰鬥中,不知多少日軍在天台上丟掉了性命,提着衝鋒槍,在衝出天台樓梯間的瞬間,白少奇便看見一幅驚慌但堅定的面孔,是一個撤到天台上的日本兵,向他開了最後一槍之後,端着步槍,叫喊聲,挺着刺刀衝了過去。
顧不上被子彈擦傷的手臂,白少奇扣動了衝鋒槍的扳機,幾聲清脆的槍聲之後,最後一個敵人倒了下去,走到敵人的身邊,白少奇看到從彈孔處涌出的血染紅了敵人的胸膛,而他的嘴中不斷的吐着血沫,他甚至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便徑直朝着旗杆處衝了過去,在扯下日本的膏藥旗時,一個戰士從揹包中取出一面國旗,國旗再一次與工廠辦公樓上升起。
但,在國旗升起的時候,卻沒有人再次歡呼,或者說,對於這種殊死爭奪,所有人都已經麻木了,也許,這一刻,他們奪取了這座樓,也許,十幾個小時之後,這座樓還會再次易手,然後,他們會再一次奪取這裡,如此周而復使。
在白少奇下樓的時候,他看到戰友們正不斷的將屍體從三樓的窗口處扔下去,屍體摔到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而在牆邊,幾十支繳獲日軍的步槍依牆而立,還有幾支歪把子機槍以及擲彈筒。
“步槍送到營裡,機槍留下來……白班長。”
一看到白少奇,於成傑便指着地上的幾支日本機槍說道o
“你來的正好,派一個人熟悉一下,給你們班一支……”
“狗日的破歪把子!”
瞧着那歪把子,白少奇有些不滿的哼一聲。
“有總比沒有好,”
“三連繳獲了好幾支日軍留用的捷克式,一個班兩支機槍。”
“別抱怨了,咱們碰到的是31師團,剛組建,能繳獲到歪把子就已不錯了,好了,別抱怨了,打完子彈,能帶走,就帶走,帶不走,就破壞掉!”
當晚六連的一百三十二名戰士,就在這棟周圍堆滿了屍體與碎磚的建築裡過夜,士兵們摟着槍械靠牆酣睡。在黑暗裡有人從後方增援過來,白少奇看清這些士兵們身上的中央軍軍服。
“兄弟,那部分的?”
在這一百多名援軍進攻大樓的時候,白少奇問着站在那的戰士。
“88師的!”
“怎麼樣?有什麼好貨嗎?”
一個滿面硝煙的班長試探着詢問道。
“給你們支歪把子要不要?”
“要,再孬,也是挺機槍,手提機關能不能給兩支……”
就像是討價還價似的,戰士們在私下交談着,毫無意外的,先前繳獲的那十幾支衝鋒槍,成爲了援軍的裝備。
“是你!”
在二樓的指揮所中,於成傑看着率領部隊增援過來的88n的軍官。
“阿澤!”
王子飛同樣睜大了眼睛,他差點沒有認出被硝煙薰得臉色發黑的同學。
“你,你不是去商校……”
話音一落,王子飛纔想到,很多邯彰軍官都北方商校畢業的。
“沒想到會在這碰到你,老同學,怎麼樣?”
笑着向老同學問着好的時候,他打量着老同學。他看見對方磨舊的軍服和破損的軍鞋,眼前的他臉上已經看不到那種“少爺式的白淨”或許,那雙善於繪畫的雙手也因長期持械和擡重而生了繭。
“還能怎麼樣,反正還活着,”
臉上帶着笑,沒想到在這碰到老同學的李惠澤笑說道。
“看樣子,咱們兄弟兩,要在這同生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