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集團軍萬歲!”
“管長官萬歲……”
激動的吶喊聲,在數架y2型客機降落後,便在武漢的上空迴盪着,數十萬得到消息的武漢民衆擠站在從機場直至珞珈山蔣公館的公路兩側,激動的人們不斷的歡呼着、吶喊着、喧泄着內心的亢奮,在許多人看來,此次,第六戰區長官飛抵武漢,肯定是爲了同中央協商制定大反攻計劃。
“堅決反對對日媾和!”
“打倒投降派!”
突然,歡迎的人羣中又傳出一陣陣吶喊。而坐在汽車上的管明棠聽着窗外的吶喊聲,神情只是微微一愣,坐在一旁的楊永泰便輕聲說道。
“司令,從四國介入調停,武漢就有報紙呼籲反對日媾和!”
楊永泰的話讓管明棠只是點了下頭,相比於報紙的呼籲,此時他的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是誰泄露了他的行程。
熱烈的、出乎意料的歡迎並沒有讓管明棠感覺到一絲得意,反倒因此生出了警惕。
“暢卿,你覺得,這麼熱烈的歡迎儀式,誰最有可能受益?”
或許是因爲從政從軍數年的經歷,使得管明棠不得不從政治的角度去看待很多問題,就像此次赴武漢參加國防會議,原本,自己的行程只戰區和中央知道,可是現在……這熱烈的歡迎儀式背後又隱藏着什麼樣的陰謀呢?
“司令,有人鼓動着說您來武漢是爲了同委員長以及各戰區長官制定反攻計劃,現在您,就是反攻的一面旗幟,這一切”……”手指着窗外,楊永泰的脣角微揚。“無非就是假以民意罷了!”楊永泰的回答讓管明棠閉上了眼睛,儘管明知道這熱烈歡迎的背後隱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在這一瞬間,他還是有些享受這種數十萬人高呼萬歲,億萬民衆視爲旗幟的瞬間。
車隊在歡迎的人羣中緩緩行駛着,護送的軍警更不敢大意的站在車窗外,警惕的看着歡迎的人羣,原本不到一個小時的路程,車隊足足用了近兩個小時,方纔駛進珞珈山的蔣公館。
“見過委員長!”
在蔣公館門外,面對前來迎接的委員長,管明棠急忙行了個軍禮。
打量着面前的年青人,蔣介石的腦海中依然浮現出兩人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那時的他尚只是一屆商賈,而現在他卻已經是……過去的這些年,他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給自己驚喜或者說震驚。
“哲勤,辛苦了!”
沒有過分的熱情,只不過是簡單的三字,面對蔣介石的“慰勞”管明棠連忙答道。
“幸不辱命,明棠總算不負委員長重託!勉強擔起了華北的局勢!”
面對管明棠的回答,蔣介石只是點點頭,接連用“你做的很好、你做的很好!”加以肯定之後,兩人便徑直走進了公館,而隨行人員除去陳布雷外,就只楊永泰了,在四人落坐的時候,蔣介石看着面前的以軍姿端坐的管明棠,心中還是頗爲欣賞的點了點頭,在沉默片刻後他開口了。
“季陶先生的《日本論》你拜讀過嗎?”
出人意料的,原本管明棠以來蔣介石會問及其它問題,甚至會問及自己對武漢的“歡迎”有何想法的他不由一愣,隨即連忙說道。
“回委員長,五年前亦曾拜讀此書,五年來更是多加拜讀,季陶先生的《日本論》可謂是中國認識日本第一書!欲瞭解日本,必先拜讀此書,而最令明棠印象深刻的是,季陶先生於書中曾言“中國,這個題目,日本人也不曉得放在解刨臺上解刨了幾千次,裝在實驗管裡化驗了幾千百次。我們中國人卻只是一味的排斥反對,再不肯做研究功夫,幾乎連日本字都不願意看,日本話都不願意聽,日本人都不願意見……”這亦是季陶先生成此書的原因所在。”
在管明棠提及《日本論》成書原因時,蔣介石只是點了點頭,隨後他又不無感慨的說道。
“於世界諸國之中,論對日本瞭解最深者,非季陶莫過!”看一眼管明棠,蔣介石又繼續說道。“月前,我曾與季陶就日本問題做過一次長淡,在談話中,季陶曾提及一件日本舊事!”
在蔣管兩人談話時,陳布雷與楊永泰則成爲了兩人的筆記員,記錄着兩人的談話。
“這一舊事,是季陶從好友亦是日本海軍鬼謀秋山真之提及舊事,明治38年3月,“奉天會戰”結束,日軍大勝。時任滿洲軍總參謀長兒玉源太郎回國彙報戰果,長岡外史參謀次長去新橋車站迎接他。兒玉見了長岡劈頭就問:與俄國和談之事有沒有眉目?當聽長岡說還沒有眉目時,就是一頓痛罵:“戰爭一旦開始,最大課題就是怎樣結束。連這個你都不懂,你是幹什麼的?””
聲音落下,蔣介石看着管明棠問道。
“哲勤,你可知最終結果如何?”
“最終,日本贏得了對俄戰爭的勝利。”
儘管此事沒有寫入《日本論》中,但後世諸多分析日俄戰爭的文章中,都用極爲讚歎的語氣稱讚過當時日本政軍方面,他們瞭解日本的實力,更深知何爲戰略。
“從現在公開的資料來看,日俄戰爭時日本的戰爭潛力已近枯竭。在戰爭剛一爆發,日本駐倫敦公使拜訪並明確告訴英國外交大臣蘭斯多恩:日本“用自己的儲備只夠打一年,通過增稅和發行紙幣可以把戰爭再支持6個月,到那時候財源就枯竭了……”。“l905年底在與俄國進行和平談判時日本財政已處於崩潰的邊緣……”。現在看來,那場戰爭日本贏在節制而並非所謂“武士”精神。”
在委員長說話時,管明棠默默的點了點頭,然後不無贊同的說道。
“爬坡最難下坡處。自古用兵多不敗於“上坡”時的進攻,而敗於沒有做好進攻後“下坡”的善後設計。從日俄戰爭結局看,在日本崛起之初他們的戰爭文化是有哲學的,他們的戰略家頭腦是清楚的,他們對戰爭的目的、規模的理解是有非常清晰的界限的。這些不僅參謀本部,就連一線作戰的指揮官都牢記着,亦正因其懂得節制,才使得日本贏得了日俄戰爭……”
管明棠的回答和分析,讓蔣介石看着他的視線中再次流露出濃濃的欣賞之色,中國能夠深刻認識到這一點的人並不多!
“可惜,一系列的勝利使日本戰爭文化滋長了一種不可一世的驕橫情緒,日本老一代政治家、戰略家逐漸退出歷史舞臺後,大有天之驕子意識的日本陸大的畢業生走上政治前臺。這些人繼而左右整個國家的決策,致使日本政府對軍事機器完全失去控制,陸大培養的參謀們重戰術而輕戰略,其課程設置、教學內容、教學方法等只適合培養單純執行和完成任務的旅團一級主官和師團一級副官,缺少必要的政略和戰略思想培育。這種從小學開始培養出的軍人,與社會不發生交往,先天就不懂政治,不懂社會,迷信軍事力量,滿腦子只裝着單純軍事觀點。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陸大畢業的這幫少壯幕僚們與老一輩政治家不同,他們既不知“餓死”的滋味,更沒有被“撐死”的經驗。結果,在“愛國”的情緒下國家一步步地被他們置於後一種即被“撐死”的絕地。數十年間,日本於中國不知節制,進而化友爲敵,導致中日戰爭爆發,而日本也在這個過程中,慢慢的被撐死……”
正是基於對日本的瞭解,使得蔣介石深信日本必敗,而此時他認真的盯視着管明棠,隨後不無認真的說道。
“哲勤,這一點上,我們的高級將領,或許在單純軍事理論上不及日本,但至少在政略和戰略上卻遠勝於日本,”話聲稍沉,蔣介石又繼續說道。“民族的清醒認識,往往產生於其被壓迫的民族身份。日本明治維新時期,涌現了一大批被西方先進技術和制度“打醒”的政治家、戰略家。他們知道自己有多少“家底”因而最懂得節制,他們的戰略目標設計都非常有限,戰爭手段的運用也非常節制與務實,這讓日本在短短十年間贏得了甲午戰爭和日俄戰爭的勝利……那麼,哲勤,以你看來,我們現在的情況,與當年的日本有何相似之處!”
面對管明棠,蔣介石並沒有提及任何談判之論,而是從一個故事說起,而這個故事卻讓管明棠沉默了下來,好一會,他才說回答道。
“我國與日俄戰爭時的日本相同,在經濟上,中國的財政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而在軍事上,我國在短期內亦沒有完勝日本的可能。”
一番評斷後,管明棠擡起頭直視着蔣介石說道。
“目前的日本政府與軍部充斥着政治短視和無知,不懂得軍事要服從服務於政治,不懂得戰略目標必須與國家實力相一致,不懂得戰略擴張不能超過國力支撐的極限,而,這恰是我們需要避免的,但是……”
在委員長的欣慰點頭中,管明棠的話峰卻又一轉。
“日俄戰爭時,日俄兩國是於我國之東北作戰,如俄據日本北海道,日本亦可能答應與其分割勢力範圍嗎?所以,這亦是我國之現在與當年之日本的不同之處,因此,若以日俄舊事相論於今日之中國,以明棠看來,顯無恰當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