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冬中的蒙古高原顯得格外的寒冷,此時空氣已經降至了零下二十度以下,地面被凍得硬邦邦的,鐵鍬和地洞上蒙着雪被風吹走了,有的地方還結着一層冰,而雪霧則在草原上瀰漫着,在濃霧的最上層,不時的有亮光出現,像閃電一般,然後就傳來了大炮的轟鳴聲,在不知什麼地方,在裹挾着污泥、凍土塊與冰雪的霧氣中迸發出一道噴泉。
炮彈的碎片在空中呼嘯着,炸起的土塊又重新落在地上,雖氣浪沒有觸到那些忍受着寒冷的蘇蒙軍,但是爆炸產生的濃濃的硝煙卻依然在他們的身旁掠過,然後和白色的霧氣融爲一體,在霧氣中,到處可以看到屍體,但不是所有的屍體都是完整的,更多的是殘肢斷臂和血紅的結着冰晶的內臟器官。
這些屍體,有的面部完全扭曲變形,有的仍舊徒然的睜着眼睛,有的則缺胳膊短腿的,有的只剩下關個身子,成了面目全非的血肉……這就是戰爭,這就是戰爭帶來的死亡,帶來的創傷。
屍體、一具具屍體將壕溝填滿了,更多的屍體卻隨意的散落在草原上,對於已經陷入包圍之中的蘇蒙軍而言,死亡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赫爾留斯基這個來自高加索的戰士,用來抵擋風雪的“牆壁”實際上就是一大堆死屍,或許,在嚴冬之中,這是唯一能找到的“材料”了。
在與上級失去聯繫後,根據團長的命令,他們就開始原地佈防,然後接下的一切,遠遠超出他們的意料。
災難!
這根本就是一場災難,隨着他們的帳蓬被中國人的燃燒彈摧毀,運送輜重的汽車被炸燬,一場空前的災難便降臨在所有人的身上,幾乎所有人都只得在零下二十幾度的極寒中風餐露宿,不僅沒有足夠的燃料用來取暖,甚至都沒有足夠的燃料用來做飯。
但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堅持着,開始的時候,他們吃光了蒙古騎兵的戰馬,然後吃自己炮兵的備用馬和拉車的的馬,起初他們還能分到麪包,後來就是四個人分一塊,再後來就是七個人分一塊,然後每個人只能分到手指厚的一片面包。
飢餓!
寒冷!
對於赫爾留斯基而言,在過去的幾天中,這一切似乎都是必須要忍受,躲在一大堆屍體的後面,赫爾留斯基和過去一樣,書寫着或許永遠不能寄出的信件。
“親愛的母親和父親,這裡的戰鬥進行的非常殘酷,我們的損失非常慘重,死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幾百人都死在這裡了,他們被撿起來,收集成一小堆、一小堆的……現在,我的連隊已經失去了戰鬥力,我們只剩下不到20個人,而且隨時都有可能凍死,這裡根本就是一座地獄……”
地獄!
或許沒有比這更準確的詞語了,至少對於赫爾留斯基來說,他感覺自己就像是身處地獄之中,他忍受飢餓,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填進他空空的胃袋,爲了保暖,他甚至不得不從屍體上脫下死者的殘破的軍衣。
也許,在地獄中也不過如此吧!
在寫完了這封信之後,赫爾留斯基看看四周的雪,心中只是一片茫然。就這樣他看了許久,在他的眼中世界象是已經死去了一般,沒一點聲音,沒一點動靜,灰白的雪花似乎得了機會,慌亂的,輕快的,一勁兒往下落,要人不知鬼不覺的把世界埋上。
“這裡會成爲,我們每一個人的墳墓!”
這時,赫爾留斯基的心裡冒出一句話,這是前天晚上,在科爾被凍死之前,他說迷迷糊糊的說出的話,現在看來,這句話,似乎是智者的預言。
沒有了食物,在這個寒冬裡,有幾個人能夠活下去?
“赫爾留斯基,你覺得我們能活下去嗎?”
在赫爾留斯基身邊,蜷縮着身體的伊爾那雙灰白的眼睛中,眼時已經沒有了一絲青年人應有的神彩,他的眼神是空蕩蕩的,這雙眼睛讓赫爾留斯基想起他在瀕死狀態下看到的眼睛,那些人即將死去時,無不是和他一樣,都有着這樣的眼神。
“活下去,應該能夠活下去吧!”
赫爾留斯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夠活下去。
“爲了祖國……”
蜷縮着身體的伊爾在那裡喃喃着,他甚至沒有擦去臉上的雪花,而只是任由雪花帶去他身上僅存的一絲熱量。
“可就這樣讓我們白白的死去了……”
死去了!
幾分鐘之後,伊爾那雙灰白的眼睛中再也沒有了一絲生機,和許多人一樣,他被凍死了,或者餓死了,幾乎是在確定他死去的時候,赫爾留斯基只是看着身邊多出的屍體,然後將他身上那張破舊的毛毯奪了下來,然後蓋在自己的身體上,也許,這樣,他還能夠多活兩天,可是即便是多活兩天,又能怎麼樣呢?
一間地下掩體,這是中國軍隊遺留的掩體,黃色的木板上還可以看到誰也看不懂的中國漢字,幾個彈藥箱搭成了一張寫字檯,相比於外界的寒冷,這座掩體內反而顯得很是溫暖,至於可以抵擋刺骨的寒風,但這樣的未經破壞的掩體,卻是極爲少見的,在中國軍隊撤出時,他們幾乎破壞了所有掩體,殘存的掩體大都成爲了軍官們的指揮部。
這座掩體自然也不例外,這裡是第47步兵團的團部,當戰壕內、雪原上的士兵們在忍受着飢餓、忍受着刺骨的寒風的時候,在掩體內的空彈藥箱中,依然燃燒着取暖用的木柴,在取暖的火爐邊,甚至還用鐵絲懸掛着幾個大飯盒,飯盒內馬肉隨着沸水翻滾着,以至於掩體內瀰漫着一股濃濃的肉香,而在一旁的餐盤中,還放置着半塊沒有吃完的黑麪包。
軍官,無論在任何情況下,軍官總能享受到士兵們難以享受到的特權,即便是在士兵不斷凍死、餓死的時候的。
在火爐的光亮下,幾名軍官坐在那裡,火光映在他們的臉上,雖說他們可以不用忍受飢餓,但是卻無法像過去一樣保持整潔的軍容,凌亂的鬍鬚、頭髮,無不在表明,實際上,他們和陷入包圍中的士兵並沒有太多的區別。
“安東,現在每天都有幾十名士兵凍死、餓死,再這麼下去,不用中國人進攻,第47團就完蛋了!”
將菸絲盒中的最後一點菸絲倒出來,鮑里斯這位半年前剛剛從營長晉升的47團團長,在說話的時候,他甚至都沒有擡頭去看安東。
儘管作爲團長,但是在上一任團長被逮捕之後,鮑里斯謹慎的將所有的一切都交給了政治委員,作爲一名軍官,他並不是稱職的,就像在部隊與上級失去聯絡之後,面對中國人的包圍,他的命令非常簡單——詢問安東,在安東做出“堅守”的決定後,他立即命令部隊原地固守,等待援軍。現在第47團陷入這種困境,事實上,就是因爲那道命令,不過,在他看來,這是正確的。
“我需要提醒你,鮑里斯同志,散播悲觀主義言論,是需要承擔責任的!”依如過去一樣,安東的話語中,仍然帶着濃濃的教條主義的味道,而他厲聲的指責換來的卻只是鮑里斯的沉默,作爲部隊的主官,他清楚的知道,現在的第47團是一支什麼樣的部隊——飢餓的,筋疲力盡、鮮血流盡的部隊,換句話來說,現在的47團根本就不可能再戰鬥下去了。
“安德烈,和師部取得聯繫了嗎?”安東將視線投向安德烈,在安德烈那裡,他得到了和過去完全一樣的回答。
“我們的電臺中部滿了雜音,既無法接收電報,更無法發出電報,總之,和過去一樣,現在,我們既不知道師部的情況,也不知道周圍部隊的情況,政治委員同志!”
從爐邊提起那個滿是馬肉的飯盒,安德烈用勺子喝了一口馬肉湯,濃濃的肉湯讓他冰冷的胃舒服了許多,但是他卻沒有一絲胃口,因爲他清楚的知道,現在許多士兵正在忍受着飢餓與寒冷。
“也許,他們已經投降了!”
這只是在心底想想,這種失敗主義的話語是絕不能說出來的,否則,等待他的會是什麼呢?不過,即便是說出來,現在安東還能拿他怎麼樣呢?
就在這時,掩體的門簾被掀開了,只見一名軍官急匆匆的闖了進來,而室內的肉香更是讓門外的衛兵忍不住深吸兩口氣。
“團長同志,第三營的營長率領士兵向中國人投降了!”
“什麼!”
驚人的消息,讓鮑里斯猛的站起身來,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三營的營長瓦西里曾是他最信任的下屬,現在他竟然投降了,竟然背叛了偉大的祖國。
“這,這怎麼可能!”
安德烈同樣也被這個消息驚呆了,以至於連他手中的飯盒都摔掉在腳邊,這時他的耳邊傳來一陣尖銳的喊叫聲,是安東。
“這個可恥的叛徒,要槍斃他,通知莫斯科,把他的家人流放,不,要槍斃他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