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廠子大門,是個挺大的圓形花圃,兩條柏油小路,從花圃左右兩旁繞了過去。像兩條筋骨挺好的胳膊,摟着個大笸籮。路邊是這兩年剛剛長出大樹冠的樹。冬時的樹枝這會已經長滿了抽嫩的葉芽,而去年剪枝時留下的樹瘤,活像人的眼睛,木格登登地瞪着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人們,也那麼瞪着李瑞峰。法國,是修剪得一般高低的小松牆。
在花圃後面則是北方福田公司的辦公樓,辦公樓後面是一個挨一個的車間。右邊,幾乎看不到邊兒的廣場上,一輛輛嶄新的、準備出廠的汽車,排列得整整齊齊,這些塗成墨綠色的戰車,像列隊的新戰士,穿着剛發的新軍裝,揹着烏光鋥亮的步槍,很有一些排山倒海的氣勢。
儘管北方福田公司最初的設計初衷是爲了實現“中國”,但事實上,從兩年前建成投產的那天起,戰車便在生產中佔去了很大的比重,即便是製造出的拖拉機,也鮮少用於農業用途,而是作爲重型拖車或推土機用於建設工地,或者作爲牽引車,用於軍事用途,總之,相比於農業的現代化,這座規模排在世界第三大型拖拉機廠,從建設的第一天起,就是以滿足軍事需求爲已任。
“……建造魯日河畔的福特工廠花了十二年多的時間。當我接管這個工程時,一部分工程業已竣工。我在這裡工作了五年,現在我要離開了,可是它的施工尚未結束。雖說如此,但我卻不得不承認,這座拖拉機廠比我所參加的任何一項工程都完成得快。“
儘管明知道,這並不是一座單純的拖拉機廠,但是斯瓦吉安,還是忍不住爲其讚歎着,他從未曾想到,這座工廠可以如此之快的完工,儘管他的建設依然在繼續着。而這或入土是因爲這座工廠不依賴別的工廠提供零配件。工廠是自給自足的,工廠的一切直到原材料的最簡單的加工,幾乎都需要自行解決。
”這非常簡單,利昂,這是因爲整個工程的全部經遇都是由公司負擔的,而爲了不使資金積壓的時間過長,整個工程要儘快完成。”
總工程師的稱讚,讓李瑞鋒也不得不承認,相比於其它國家,這座工廠的建設速度可以說是驚人的。而唯一的遺憾恐怕就是這座拖拉機廠的主要設備中沒有我們自己發明的。與其它的工廠一樣,實際上一切都是從美國或德國進口或仿造的,不過,他相信,也許幾年後,中國就能自己獨立設計工廠,將生產出工廠所需要的全部設備
“其實……我覺得,”
看着走在身邊的朋友,斯瓦吉安這位來自美國的總工程師說道。
“與其說是公司需要不讓資金積壓的時間過長,倒不如說是戰爭需要這座工廠吧”
從一開始,斯瓦吉安便意識到這並不是一座單純的拖拉機廠,或許他們能夠瞞住外人,但是卻瞞不住工程師。
“在這裡拖拉機的生產,就目前而言起碼是爲今後的坦克生產服務,從一開始是,現在仍然也是,現在這座工廠已開始每天生產八至十輛坦克,坦克生產優先於拖拉機生產。而且,現在正在進行的建築,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同樣也是爲了進一步提高坦克的產量,也許,到明年,等到擴建工程完成之後,這裡每天就可以生產上百輛坦克”
一天生產上百輛坦克?
軍隊需要那麼多坦克嗎?
作爲一名工程師,李瑞鋒並不知道,對於他來說,他所需要關心的卻是工程的進展情況,現在在工廠的規劃建設上,中國工程師發揮着越來越重要的作用,而對於五年前畢業於北方高等專科的李瑞峰來說,作爲副總工程師,這個工程也許就是一張考卷,他的未來將由這個工程來決定。
進入辦公室,在椅子上坐下來,從煙盒中掏出一根香菸,李瑞鋒悠悠地吸着,一面端詳着圖紙,然後便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這是標準廠房,十八米跨是標準跨距,平面圖上標沒標這個尺寸?”
李瑞峰不動聲色的問道,現在,作爲副總工程師,整個擴建工程的基建任務,都需要他來負責,但是今天,他不過只是看了一下進度表,便找到了落後於進度表的地方。
“有。”
對於剛剛畢業一年的董大山來說,平常他最怕的就是副總工的發問,他的問題像層層剝筍,最後非把你藏着掖着的東西剝出來不可。
“廠房的長度九百米,圖紙上有吧?”
“有。”
董大山覺得釦子一環一環地扣緊了,這恰好就是李副總工的作風。
“好,那麼安裝天車的六米柱距是標準柱距你知道嗎?”
“知道。”
他不能說不知道,作爲一名建築工程師,這或許不是必須要了解的,但卻也是需要加以瞭解的,因爲這同樣是工程基建,同樣需要反應在圖紙上。
“既然平面圖上給了你這三個條件,你怎麼不能放這個線?你想糊弄誰呢?三十天工期你給我耽誤了兩天。你到底能不能放這個線?你說,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放出來?”
不滿的訓斥立即撲入董大山的耳中。
“明天。”
面對副總工的訓斥,董大山只得垂頭喪氣地回答道,耽誤工期與他並沒有多少關係,實際上是因爲公司人力調動上出現了問題,所以纔會耽誤,但是,副總工顯然不會聽他的解釋。
“不行。今天下午三點你必須把線放出來,三點放不出來,你這個現場監督就別當了。”
說罷,李瑞峰轉身便走了。下午兩點半的時候,他到現場一看,不但線放了,土方都開挖了。其實李瑞峰並不是真想把董大山撤了,對於他來說,這不過只是適當的高壓手腕罷了,作爲一名總工程師,並不僅僅只需要掌握專業上的知識,同樣還需要掌握如何用人。
“巒峰,聽說你今天一整天,訓了不少人?”
一擡眼,李瑞峰便看到面上帶着微笑的吳國棟。他是福田公司的工程師,兩人雖說不是一個專業,不過因爲在高等專科學校上學時,宿舍相鄰,所以關係相當不錯。
“不訓能行嗎?”
無奈的聳了下肩膀,李瑞峰又有些無奈的說道。
“你們公司向我們那裡摧進度,公司向我催進度,我不催他們,能怎麼樣?”
李瑞峰的語氣顯得有些無奈,而這種無奈也是自然的,儘管北方重工與北方工程同屬北方公司,但是親兄弟明算賬,他們每拖延一天的工期,就需要支付鉅額的罰金,這一點絕不會因爲同屬母公司而有一點的客氣,生意就是生意,這一點上,公司分的非常清楚。
“我們也不容易,你不知道……”
碰着老朋友,吳國棟也開始倒起苦水來。
“你們這只是蓋廠房,我們那邊,軍事項目,不單公司盯着,聯勤署也派人盯着,工廠那邊要趕訂單,設計部門要趕新產品的設計,還有新產品的試驗……”
聽着他的抱怨,李瑞峰擡頭看着吳國棟那霜白的兩鬢,這顯然不是少白頭,上學時他的頭髮可是黑的發亮...
,心裡立刻有股酸溜溜的味兒。
“反正,無論是那,都不輕鬆。”
吳國棟感慨地搖搖頭。自打成爲一名工程師以來的種種苦處,盡在這無言的搖頭之中了。
“可不是嘛”
李瑞峰是很能理解箇中滋味的,畢竟他們是同一代人,不論對社會、對生活、對工作的負擔,他們的感覺總是相通的。
“誰讓,咱們的國家落了一百年,想用十年、二十年的時間,幹完人家一百年幹完的事情,咱們這一代人,就要有所付出”
職責,對於他們來說,這一代人的職責就是如此,他們要給國家和民族的交出一個滿意的答卷,從而無愧於後人,而這就需要他們付出,需要他們有所犧牲。
“是啊,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等到,咱們能安樂下來的時候,這個國家也就強大了……”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吳國棟的神情中疲憊似乎消失了,而李瑞峰卻長嘆了一口氣。
“也許,咱們把事情想太簡單了就像……”
無奈的苦笑一聲,或許作爲一名工程師,他應該遠離政治,但並不意味着他不關心國家。
“你是擔心現在的時局?”
相比於老朋友流露出來的無奈,吳國棟卻顯得有些無所謂。
“我是害怕仗打起來的話,這國家好不容易積聚起的一點元氣就打沒了怎麼,你就不擔心嗎?”
直言道出自己的擔心,李瑞峰的視線忍不住朝着不遠處那片廣場上停着的戰車看去,一輛接一輛整齊排列着的戰車,只待出廠了,而在將來他們會駛向什麼地方?
戰場
他們將駛向戰場,內戰的戰場。
“一百輛式戰車,5輛拖拉機,”
順着朋友的視線朝着廣場上的戰車看去,吳國棟的雙眼眯成一條細縫,然後似自言自語的說道。
“對付南京,不需要這麼多戰車”
“什麼?”
沒有聽清楚他話語的李瑞峰反問道,但吳國棟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叮囑道。
“好了,別想那麼多了,咱們幹好本職的工作就行,以後好好注意自己的身體,畢竟,你有一半的時間都在露天工作,千萬別把自己的身體累壞了。”(本文字由(典典漢紙)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