閘北位於上海北部,其地名與吳淞江上的兩座石閘息息相關。蘇州河系上海與蘇、錫等地往來便道,來往船隻一直較多,於是“自吳淞江通行小輪,於是新閘、老閘之間,亦見起色”。不過,1900年之前,除蘇州河北岸一帶有些市集外,閘北基本上屬於未開發的“處女地”。
租界自建立之初便不斷進行擴張,爲了不使閘北被租界侵吞,1900年4月,粵商陳紹昌等聯合地方紳商,籌集股款,向兩江總督劉坤一申請,“擬於新閘浜北二十七保十一圖地方建造橋樑,興築沿河馬路,承辦一切事宜”。在得到允許後,他們便在閘北自闢商埠,創辦了“閘北工程總局”。
自閘北工程總局始,開闢道路成了建設閘北的首要任務。首先修築的是東部的南北幹道——寶山路,接着又修築了西部南北走向的幹道——新大橋路和新閘橋路。後來,爲了將這幾條幹道連接起來,人們又先後在新大橋路與新閘橋路之間修築了海昌路,在新閘橋路和寶山路之間修築了南、北川虹路,在寶山路和北四川路之間修築了寶興路。這樣經過十年左右的努力,閘北道路的系統脈絡已基本形成,加之此時滬寧鐵路全線通車,於閘北修建新上海站,隨着旅客的增加,商店、旅館、飯店、銀行也如雨後春筍般地在車站周圍不斷出現,這些公路交通和鐵路交通一起奠定了閘北作爲上海“北大門”的交通樞紐地位。
工廠和商店星羅棋佈地分佈在一條條公路和鐵路的周圍。一戰期間中國實業大興,因此,閘北的興起可謂“正逢其時”。相較於老城廂的南市,閘北如同一張白紙,空地較多,地價便宜,兼有蘇州河的水運及滬寧、淞滬鐵路的陸運之便,大量資本得以迅速進入閘北,不數年間許多工廠已在閘北的大地上拔地而起了。其交通、水電等硬件設施得到了改善,加之外部環境對經濟發展的有利因素,閘北的民族資本發展極其迅速,被人譽爲“華界工廠發源之大本營”。
多達數百家成規模的工廠使得閘北成爲中國的工業基地所在,儘管這裡以輕工業爲主,但卻象徵着中國工業的未來,商務印書館的印書聲、榮記湖絲的造絲聲、美利華時鐘的滴答聲,聲聲入耳……這或許就是閘北。
而此時,乘車來到閘北,映入管明棠視線的卻是一片斷垣殘壁,偶爾還可以看到一些建築與建築間,施工隊正在那裡建築着新房。
“這都是幾個月前,日本人炮擊、轟炸造成的!”
坐在汽車中,於秋揚提及日軍對上海的入侵,臉上依然全是一副悲憤之狀,就在幾個月前,他曾與此同日軍血戰數月。
“1。28事變的時候,日本人入侵重點轟炸閘北,就是因爲整個中國的工業文化中心在閘北,”
此時恰好汽車駛過北福建路,在經過被炸燬的商務印書館時,悲憤不已的於秋揚指着路邊的商務印書館說道。
“商務印書館大量古籍資料囤放在閘北,日本長官當時就表示,建築設備炸掉都能重建,而這些古本炸掉就沒有了,也足以見出日寇的歹毒。”
在於秋揚悲憤填膺的向管明棠說道着日軍對閘北的轟炸時,管明棠只是靜靜的看着車窗外那偶爾映入視線中的廢墟,整個人沉默着,在外人的眼中他或許是在思索着什麼,而實際上,此時他的內心深處卻掀起了一陣陣驚濤,在他的視線中,在那廢墟之間涌現出了一幕幕只存在於歷史畫片中的畫面。
在閘北這個聚集着大量工廠、工商業繁榮之地,完全被炸得稀爛,在斷垣殘壁之間地上滿是焦黑殘缺的屍體。街道上橫七豎八躺滿屍體,上面還壓着磚塊和木板。在街道上很多被炸死的婦女緊抱着無頭缺肢的孩子。日機投擲的燃燒彈使得這裡燃起一陣陣雄雄大火,一時間煙霧彌蔓,哭聲四起,滿目瘡痍,慘不忍睹……
直到進入已經停產的飛人腳踏車製造廠的時候,管明棠依然沉浸於那歷史的悲痛之中,如果說過去,他只是從紀錄片中看待那一切的話,而此時在前往閘北的路上,他卻是深切的最直觀的感受到了這場戰爭,甚至感受到了這場明爲轟炸,實爲屠殺、旨在摧毀中國工業的轟炸!
以至於在和林少白說話時,他也是時爾走神,時爾沉思,時而嘆息。
“管先生,……”
注意到管明棠的走神,林少白試探的詢道。
“嗯?”
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的管明棠有些茫然的看着林少白,然後又看着那間規模並不算大的工廠廠房,便對林少白說道。
“林經理,我們去廠房裡看看吧!”
提出去廠房,不過只是爲了掩飾自己的失態,先前在經過閘北的時候,那些戰爭遺留下的斷垣殘壁實在是太過驚人,而管明棠知道,那不過只是開始,真正的毀滅性的打擊在5年後,5年後日本的陸海空軍將會對閘北實施毀滅性的轟炸、炮擊,一座座曾象徵着中國工業希望的工廠在轟炸、炮擊中被完全摧毀,甚至就連同閘北,這個在上海繁華僅次於租界的地方,也隨着這場戰爭之後淪爲全上海最貧窮的地方,直到二十一世紀依是如此,曾經的繁榮完全被戰火摧毀……而閘北的遭遇未嘗又不是一個國家的命運的縮影?
沉默着,在林少白的引領下,一行人來到了飛人腳踏車廠的廠房,廠房的規模並不大,只有四五百平方,而在廠房內整齊的擺放着幾十部機器,在機器之間,甚至還有一些腳踏車零件,那是滯銷的腳踏車零件,甚至其中還有幾輛完成組裝的腳踏車。
“哎……”
手扶着一輛腳踏車,林少白不由發出一聲長嘆,看着這空寂的廠房神情中透着些悲傷之狀,但更多的卻是無奈。
“管先生,你身處美國,美國爲世界第一汽車強國,可能有所不知,於中國來說,過去數十年間腳踏車的用途漸行漸廣。郵政、電報兩局,從十幾年前大量採用腳踏車作爲交通工具,使得腳踏車需求激增。而且華人學生及洋行華員此時也開始將腳踏車用作往返的代步工具。但英、法、德等歐洲傳統腳踏車工業強國,卻因爲一戰的損耗,沒有能力再度擴大對中國腳踏車市場的進口。也就是從那時起上海腳踏車製造業乘機開始破土萌芽……”
在提及上海腳踏車製造業的開始,林少白那滿面的無奈之狀,變得有些痛苦,曾幾何時這座工廠曾承載着他的夢想,甚至於他的希望,而現在,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
“……腳踏車雖屬輕便工業,惟期間製造方式,在簡單中是有繁複過程的。如飛輪和鏈條必須準確和潤滑,淬火尤須深具經驗。如鋼圈必須圓準和堅硬,車架必須依照一定的角度。其它如牙齒盤、把手、花古筒等等無不有其複雜的製造過程,看似容易,實在並不如理想中之簡單,可以說,腳踏車雖屬消費工業,但其卻又有爲機械工業培養人才之用,相比普通機械工業,腳踏車投資亦小許多,回報亦快,因此若長時發展的話,其完全可爲機械業之先行……”
在寂靜的工廠廠房內,管明棠和於秋揚等人只是聽着林少白的感慨,在聽着他的感慨時,管明棠則試着推過一輛已經組裝好的飛人腳踏車,偶爾的還會彎腰仔細檢查腳踏車的做工,這輛自行看起來和小時候見過那種“28寸鳳凰”有點相似,雖說這只是“小廠貨”,但仔細查看做工卻是極爲精細。
“林經理,這腳踏車的做工的確不錯!”
雖說並未怎麼接觸過腳踏車,但仔細查看一番,管明棠還是發現這輛腳踏車,比劉若玉的那輛日本腳踏車的做工還要精良此許,至少表面上看似如此。
“那是當然!“
肯定之中林少白的語間又帶幾分得意、幾分自傲,但神情中卻又有幾分失落之狀。
“自我華貨出產以來,數十年間與洋貨競爭,除需持以“價廉”之外,又需持“以質取勝”方可爲市場所受!其它工廠且不說它,單是飛人制造腳踏車及主要車件,遠在一二八役之前,就因出品素質及售價,堪與英德貨無分軒輊,甚至優於日貨,前幾年不少優良車件,曾遠銷至南洋。”
提及此事,林少白即顯得非常得意,自創辦飛人腳踏車廠以來,他即不斷研究腳踏車以及其製造工藝,在不斷降低成本的同時,不斷提高其質量,經過多年的努力,終於使得飛人腳踏車質量不遜於德國貨,一躍成爲上海知名的國產名牌。
當時看着飛人腳踏車銷量日增,他甚至開始着手計劃購置機器、擴建廠房,以提高自車產量,進而使飛人腳踏車銷至全國,甚至出口海外,卻外人競爭市場。
“那,爲什麼會停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