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離的氣氛很是沉悶,無論是誰在這樣一種情形下退出,都不會有好的心情,哪怕這已經是重華派所能爭取到的最好條件了。
偌大的朗山——蟠山,靈山福地,就這樣讓給白石門,而重華派將不遠萬里北行,去那人生地不熟的河北之地,要去面臨無限危險挑戰,去重新開闢一條生路出來。
但事已至此,再要糾結掙扎,無濟於事,而且還可能被白石門拿住把柄,反而給重華派的北撤帶來很大的麻煩。
對陳淮生來說,要做的事情有很多,玄黃神壤以及種植的各種靈植,不管成熟與否都要收割採摘了,總不能留給白石門的人。
可惜道院和洞府,自己還沒住幾日,就不得不捨棄了。
除了在山門這邊的事情外,陳淮生還要考慮到河北那邊的生活問題。
雖然沒有去過大河以北,但是陳淮生大略知道大河以北的地形。
河北之地實際上被五行山分隔成了幾大板塊,也就是雄峻巍峨的五行山構築成了整個河北的脊樑。
而無數隸屬於五行山體系下的中小山嶺橫亙縱貫期間,成爲其骨骼。
其間還有無數河流湖沼分佈其中,以及與其伴生平原、盆地、壩子、谷地、淺丘。
論土地的肥沃,這些平原、盆地和谷地其實並不輸於大趙之地,否則中古之戰前,河北也不可能被稱之爲膏腴沃野,也不可能有無數城池鎮甸雲集於此。
當時河北的人口甚至比現在的南楚、吳越甚至大唐還要多。
但是千年前的中古之戰徹底毀滅了這一切,長達百餘年連綿不絕的戰爭最終被北戎人趁機入寇,如蝗蟲一般毀滅了整個河北之地的繁榮。
北戎人的入主其實並沒有能在河北之地站穩腳跟,其帶來的混亂和平衡一直演變到現在,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對大趙官家和道宮的退讓其實也是一種無奈之舉。
對一個他們自身無法控制的區域,用來示好南邊的鄰居,甚至還能用來挑撥大趙和大唐的關係,何樂而不爲呢?
散修和異修兩大羣體的蓬勃壯大,再加上一個不受控制無法預測的妖獸因素,使得整個河北的修真生態呈現出一種與大趙乃至大唐這些地方截然不同的社會風情和形態。
要想在河北之地立住腳,尋找一個合適的落腳點很重要,但這一個問題估計掌門掌院他們應該是和道宮以及九蓮宗那邊銜接過了,也應該有了目標,但是確定了目標卻並不意味着就會順利落腳,這裡邊還有太多的不利和不測因素在其中。
萬事開頭難,何況是這樣一個開頭,遭遇各種艱難險阻和挑戰都再正常不過了。
陳淮生暫時無暇去考慮其他太多,但他起碼要替自己考慮周全。
兩百多弟子前往,如果能夠在三年後這二百多弟子能存活或者留存下來六成,陳淮生覺得就應該是一個非常好的結果了。
這不是悲觀,而是現實使然。
在去河北之前,需要爲自己籌集準備足夠多的各類物資,以確保未來在河北的期間自己的修行和生存不受到太大影響。
從熊壯那裡也得知,河北之地情況複雜險惡,但是各類資源並不匱乏。
關鍵在於如何在這種環境下去取得,也就是說只有在有足夠強大的實力下,你才能從散修、異修以及妖獸手中奪得屬於你的這一份東西。
除了這些事情外,還有一樁麻煩事陳淮生也無法置身事外。
佟童。
佟百川的突然“叛變”給整個宗門帶來的衝擊是巨大的,雖說高層已經坦然應對,但是從門中其他人看來,這簡直就是一個不可饒恕的罪惡。
同樣對佟童來說,這也成爲了一個噩夢。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佟家並非什麼世家望族,但是家族中出了佟百川這樣一個大人物,在佟百川還是散修的時候就已經成爲佟氏一族的掌舵人。
佟氏一族這麼多年來的也陸續出了幾個道種,但是都表現平平,大部分都是後天道種,有四五個是先天道種,但是隻有佟童和另外一個堂兄是悟道成功了,但那位堂兄已經四十好幾卻仍然在煉氣二重徘徊,早就在知客院裡去混日子了。
真正出人頭地也就只有佟童。
佟童對重華派的感情很深,從未想過會在自己叔祖父身上發生這種事情,這差一點兒就讓她崩潰了。看着滿臉漠然情緒低落的佟童,陳淮生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勸慰對方。
一邊是宗門,一邊是至親,何去何從?
而且就算是她留在宗門跟着去河北,但是內心的包袱能解脫得了麼?其他門中弟子會怎麼看待她?
可若是要跟隨其叔祖父加入白石門,陳淮生知道佟童是絕對難以接受的。
“師妹,你怎麼想的?”
“我,我不知道。”佟童目光裡時而痛悔,時而彷徨,時而茫然。
看她這個樣子,陳淮生知道她自己短時間內恐怕是沒法從這樣一個衝擊下走出來了,留下來固然不可能,但跟隨去河北,只怕她也難以面對其他師兄弟們的眼光。
“師妹,不如我給伱一個建議吧。”陳淮生站定腳步。
“啊,師兄,你說。”佟童有些呆滯的目光終於多了幾分靈動,俏臉也開始生動鮮活起來,這幾日裡還是第一次看到。
“你還是重華派中一員,而且是重華派中不可或缺的一員,重華派也需要你,掌門掌院的態度也很明確,至於你叔祖走了這一步,我們可以斥責怒罵,但你沒有必要,他這麼做是他自己的事情,從沒有告知你就知道他也明白很難得到你的認可,何況他也只是你的叔祖父,並非你祖父或者父母,……”
陳淮生語氣裡滿是寬解和慰藉,這讓佟童心裡暖意融融,眼圈也忍不住紅了起來。
“可能你現在覺得沒法面對師兄弟們,心裡過不了那一關,但實際上是你自己太敏感,其實你自己觀察一下就能發現,大家更在意的你自己的態度,只要你自己堅持自己的態度和方向,大家並不在意你和佟百川之間的這種不算太密切的親屬關係,……”
佟童忍不住哽咽起來,“可是……”
雖然在圍攻山門這一戰中,雙方依託護山大陣的攻防其實並沒有給重華派帶來太大的人員傷亡,這幾日攻防戰中重華派總共也就傷亡了不到二十人,陣亡的也只有區區七人,但這畢竟是七條人命啊。
他們在門中也有親朋故舊,對於敵人白石門也許還沒有那麼仇恨,但是對於叛變者甚至是內應的佟百川恐怕就真的恨之入骨了。
同樣這麼多弟子被迫背井離鄉去萬里之外的河北,難道內心的怨恨會小?
會不會遷延到自己身上來?
這纔是佟童內心不堪承受之重。
“師兄明白你內心的痛苦和煎熬,你覺得無法面對逝者的親友,但這不是你造成的,你在上元道會一樣在爲重華派捍衛聲譽而拼生拼死,這一點宗門上下都看到了,你無需太過糾結於佟百川所造成的一切,……”
佟童淚流滿面,只是搖頭。
嘆了一口氣,陳淮生道:“師兄覺得要不這樣,你暫時不要跟隨我們去河北,去汴京,去洛邑,去江陵,去長安,先遊歷一段時間吧,等到自己心境恢復,你再來河北,也許那個時候你就能坦然面對,與我們一道爲建立新的重華福地而奮鬥了。”
佟童咬着嘴脣,許久之後才微微點頭,接受了陳淮生的這個提議。
看着佟童那輕輕抽動的肩頭,還有微微紅腫的眼睛,這兩日因爲失眠和心神不寧帶來的壓力而導致的憔悴模樣,陳淮生也是一陣心疼。
這丫頭坦率直爽的性格陳淮生很喜歡,比起寇箐還有些離經叛道的桀驁,佟童其實更符合自己的口味。
嗯,這個口味,不是指其他,陳淮生忍不住有些遐想。
卻見佟童倔強地擡起頭來,櫻脣噘起,欲言又止的模樣,這一刻,一股子突如其來的衝動,讓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也許這一別就是幾年再難以相見,……
幾乎是在佟童驚惶、緊張、意外夾雜一絲竊喜中,陳淮生拉住了佟童的手,撲鼻的幽香讓陳淮生更爲沉醉。
分別在即,也許再不相見,也許幾年之後物是人非,也許成爲一堆白骨,世事無常,誰又能說得清楚?
驚呼聲中,陳淮生另一隻手已經勾住了佟童結實緊緻的腰肢,美人入懷,卻如同緊繃的刺蝟,瑟瑟顫抖,幾欲觸發。
陳淮生並沒有什麼出格之舉,只是將佟童攬入懷中,輕輕撫摸着她的香肩。
漸漸地,佟童也安靜下來,下意識地抱住了師兄的腰背,把自己的頭靠在對方的肩上,似乎要把這兩日的疲憊和困頓都在依靠中徹底卸下來。
落日的餘暉灑落在二人身上,留下一道依偎在一起難以分割的身影。
伊人獨憔悴,故有暗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