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巧巧一家人吃過午飯後不久,韓葉子的娘帶着沉重的心情來到了巧巧家。
巧巧家的院門因爲要接待來雜貨鋪買東西的顧客,所以白天一直是打開的,韓葉子的娘腳步沉重而猶豫地踏進了巧巧家的院門,走進了院子裡,聲音嘶啞而無力地朝堂屋喚道:“親家母在家嗎?”
正在堂屋裡縫衣裳的韓葉子耳朵更爲靈敏,她感覺好像是聽到了她孃的聲音,連忙跑到門邊,見果然是她娘來了。
“娘!”韓葉子先對着院子裡的親孃喊了一聲,然後又對堂屋裡的趙杏花叫道:“娘,我娘來了!”說完,就跑去了院子裡,挽住了自己親孃的胳膊,朝堂屋裡走來。趙杏花聞言,也連忙起身,走過去迎接,兩人照舊寒暄了幾句,不過韓葉子的娘顯然興致不高,神情裡也帶着隱藏不住的苦悶。韓葉子給自己親孃和婆婆都端來茶水、遞上,她看着自己親孃的臉色不大好,顯得有些憔悴,就連眼眶也有些紅腫,便十分心疼,她心下以爲自己釀肯定又是因爲自己遲遲沒有懷孕的事情而擔心,就一個人默默不語地低頭坐在一旁,神情裡滿是愧疚和苦澀。
“親家母,我對不起你!”韓葉子的娘聲音悲涼而哽咽地說道,同時,眼淚也從紅腫的眼眶裡滾滾落下。韓葉子聽了自己孃的話之後,心下更爲肯定了,也默默無聲地埋頭流起眼淚來。
趙杏花聞言,又見韓葉子的娘如此傷心,心下十分不解,但是也是十分動容,連忙安慰道:“親家,您可別這麼說。有什麼事情,你同我說,我也好替你分擔分擔。”趙杏花一邊勸慰,一邊給韓葉子的娘遞去擦眼淚的手帕,韓葉子的娘感激地接過,一時情緒卻是更加不能自控,眼淚流得更加地兇了,還用手一下一下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趙杏花連忙把韓葉子孃的手給捉住了,更加着急而擔憂地勸慰道:“親家,有話咱好好說,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啦?”
“都是我不好。”韓葉子的娘稍稍制住眼淚,聲音也鎮定了一些,對着趙杏花歉疚地說道:“今天上午,小天的爹來我家同我說,讓我來跟您提退親的事情,還讓我先瞞着小天的娘,不要讓她知道。”
趙杏花聽着覺得萬分地震驚,心裡很不安起來,韓葉子的娘聲音沒有停頓,繼續說道:“我問他是什麼原因,他說小天生病了,大夫說,大夫說沒有剩下多少日子活了。嗚嗚——”
“啊?”趙杏花震驚極了,簡直不敢相信,怎麼會突然就沒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呢?趙杏花急切地問道:“怎麼會生病的?什麼時候的事情?”
韓葉子的娘因爲羞愧,甚至都不敢再去看趙杏花的眼睛,悲痛地說道:“小天他爹說有一段日子了,就在商量成親的日子之前幾天。”
趙杏花聞言,雙手緊握,全身都發起抖來,心裡又是氣憤,又是難過。
韓葉子的娘見狀,連忙拉着趙杏花的手解釋起來,語氣十分地緊張和誠懇:“親家,那時我真不知道有這事,我也是今天上午聽小天他爹說,這才知道的。小天他爹說,這些天他心裡很不安,覺得對不住你們家,所以,讓我來跟您說退親的事情。”
趙杏花極力地使自己鎮定下來,艱難地問道:“是什麼病症?”
“小天他爹只說病很嚴重,覺得孩子遭罪,其他的就沒有說。村裡人都不知道,小天她娘上次對我說小天是去他外婆家小住去了,我也就沒有太在意,想不到事情竟然是這樣子的,我都覺得我對不起親家你。”韓葉子的娘聲淚俱下地訴說着。
趙杏花心有不忍地問道:“那孩子現在還在家中嗎?”
“嗯。”韓葉子的娘點點頭,說道:“應該就在家裡,不過很多天沒有出門來了。”
趙杏花握住韓葉子孃的手,懇求道:“你能帶我去看看那孩子嗎?”
“嗯。”韓葉子的娘在猶豫中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趙杏花用紙包包了一包糖和一包果脯,用稻草繫住,然後進了東屋裡。東屋裡,雙雙、對對和小虎正在牀上睡午覺,牀邊的小燕正在捂着嘴傷心地哭。
趙杏花走過去,憐惜地撫了撫小燕的頭髮,輕聲說道:“你在家裡照顧好雙雙她們,我去一趟韓家村。”
趙杏花又同堂屋裡的韓葉子交代了幾句讓她看好家和小燕的話,然後就和韓葉子的娘一同往韓家村去了。
路上,趙杏花又向韓葉子的娘詢問了韓雲天的具體病情,但是韓葉子的娘也不清楚具體的情況,然後兩人就在倍感焦急中沉默地趕路。
路上,趙杏花的腦中閃現了各種念頭,是被毒蛇咬了?得傷寒了?出天花?癆病?她一個普通農婦所知道的嚴重病症終究是太有限了,她實在是想不明白,怎麼年紀輕輕的就突然活不長了呢?韓雲天的娘在知道韓雲天的病況之後,還隱瞞着實情,讓媒婆來找自己商量成親的日子,他們這是預謀讓小燕嫁過去當寡婦嗎?
兩人進到了韓家村裡,有些路過的或是坐在屋子外面的村人紛紛熱情地同韓葉子的娘打招呼,並且好奇地看了看趙杏花,韓葉子的娘只是簡短地回答大家的招呼,繼續帶着趙杏花往韓雲天的家走去。
因爲韓家村裡屋舍的的前後都有池塘,有些甚至三面環潭,池塘裡是一潭乾枯的殘荷,池塘邊又栽種了許多棗樹、橘樹、桃樹和李樹,隔着水塘和樹木,低低的屋舍被掩映着,看不大真切,道路也是沿着池塘的邊,曲折、蜿蜒地繞轉着。韓葉子的娘帶着趙杏花繞過了七八個水塘的邊,轉過了三四個彎,然後來到了一戶稍大的院子裡。
院子很安詳,雞在院子裡散步,鴨子在水塘裡閒散地叫着。
屋子的大門打開着,但聽不到人聲。
“親家,這就是小天他家。”韓葉子的娘回頭告知趙杏花,然後稍稍大聲地朝屋內喚道:“嫂子,你在家嗎?”
正在兒子的牀邊看着兒子睡覺的韓雲天的娘聽到聲音嚇了一大跳,連忙輕手輕腳地快步走了出來。她看到趙杏花的時候,神情既疑惑又緊張,顫抖着聲音招呼道:“親家來了,親家、葉子她娘,你們快請進屋來坐。”
趙杏花見到韓雲天孃的憔悴、蒼老的模樣之後,心裡溢滿了同情和難受。韓葉子的娘被韓雲天孃的變化傷感得鼻子發酸,前些日子還顯得年輕、矯捷的一個人,這會子竟多出了那麼多的白髮和皺紋來了,連背都佝僂了許多。
韓雲天的娘把趙杏花和韓葉子的娘迎進了堂屋裡,招呼兩人坐下,然後轉身要去準備茶水,被趙杏花給拉住了。
趙杏花勸道:“您別忙,我今天來就是爲了和您說說話,以及看望小天。”
韓雲天的娘緊張地說道:“小天不在家,還沒有從他外婆家回來。”
韓葉子的娘不忍心地說道:“嫂子,小天他爹已經同我說了,他讓我去曾家退親,他還讓我不要跟您說這事,怕您傷心。”
韓雲天的娘見事情已經隱瞞不住了,落下兩行淚,擦掉之後,悲涼地說道:“小天他還這麼小,我想給他留下一個孩子,所以……總之,我對不住您,曾娘子,既然小天他爹已經托葉子的娘向您退親了,那麼兩家的親事就作罷了吧。我求您不要怪罪小天,他是個好孩子,大夫說了他的病況之後,他就讓我去找您退親,提早定下成親的日子這事是我的主意,是我太自私了,對不起,求您千萬把事情不要怪罪到小天的頭上去,他的福薄,禁不住,嗚嗚——”韓雲天的娘說到最後,忍不住低聲地嗚咽着。
趙杏花也是一臉悲痛地勸道:“小天是個好孩子,他會好起來的,您能同我說說小天得的病嗎?”
“大夫說是生了很多病,治不好。”韓雲天的娘絕望地說道。
“嫂子,你們有沒有多找幾個大夫來瞧病?”韓葉子的娘急切地問道。
“找了,鎮上的大夫都尋遍了,都說不中用了,有的說是身子裡面虧掉了,外面也不管用了。嗚嗚——小天他已經好多天沒有下牀了,他腿軟,身子一點力氣也沒有,還總是咳,晚上還老是抽筋,已經發了好幾次燒了,大夫都不願意接手了,說是隻能熬日子了。嗚嗚——我開始以爲他只是着涼了而已,哪知道越來越重,竟然得了一身的病!”韓雲天的娘沉痛地回答道。
趙杏花和韓葉子的娘也忍不住陪着韓雲天的娘一起小聲地哭着,這會子,言語都是空洞的,誰能忍心看着年紀輕輕的少年昔日還是身強力壯、充滿了活力,今日竟然臥病不起了,而且過不了多少日子就要黑髮先行、白髮送了?韓葉子的娘走近去,把那個脆弱而傷痛的婦人摟進懷裡,輕聲安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