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片刻之後,所有人又繼續開始排練。
沒有伴奏,只有薛副團長站在前面喊着拍子。雖然已經快接近深秋了,但是跳個幾輪下來,大家的身上還是酣暢淋漓了。蘇流年和小雯從左邊一同翩躚而來,時而旋轉,時而跳躍。現在蘇流年學的是第一幕出場的動作,小雯負責將柳茹的動作演示一次後,就開始跳她自己角色的動作。
幾番下來,蘇流年漸漸發現小雯的動作不在節奏上。她有意看向小雯,總覺得小雯有點魂不守舍的樣子。好在薛副團長負責盯着後面幾個穿梭入場出場的女兵,並沒有在意小雯,否則二人肯定又是一場脣槍舌劍。
這一輪堅持下來後,薛副團長拍着手,笑道:“大家都跳得很好,我們休息休息再繼續!”
話音落地,所有人都長長的鬆了口氣。
小雯也有些暈頭轉向的,衆人幾乎都散開了,她還茫然的杵在原地。
蘇流年抓起一旁的水,朝小雯走去。小雯用手扶着額頭,甩了甩頭,忽然整個身子頭重腳輕的向後蹌踉了好幾步,幸好蘇流年及時趕了上來扶住了她。其他人三五成羣,都沒有注意這邊的情況。
“趕緊喝點水。”蘇流年說着將水遞了上去,關切地問道,“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小雯勉強喝了幾口,有氣無力地說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反正……反正就是覺得身子軟軟的,腦袋卻有千斤重一樣,昏昏沉沉的。”
“坐下來休息會兒吧。”蘇流年扶着小雯坐了下來,道,“你是不是感冒了?”
小雯微微搖了搖頭,“沒有,我、我之前不都是還好好的嗎?”
蘇流年也覺得不對頭,皺眉問道:“那你還能跳嗎?”
“嗯,我覺得應該可以……”
“好了,休息的差不多了,繼續了!”薛副團長的聲音清脆的響了起來。
蘇流年再三向小雯確認她到底還能不能堅持,小雯說沒問題的。
蘇流年還是不放心的扶着小雯站了起來,小雯卻輕輕的推了推她,自己勉強在蘇流年的面前轉了一個圈,淺笑道:“你看,我不是很好嗎?”
“蘇流年!趕緊準備了!”薛副團長嚴厲地喊道。
蘇流年只能無奈的退到了角落,準備入場。
小雯也頭重腳輕的朝另一個角落走去,等待她出場的時候。
旋轉跳躍,揚手踢腿,下腰俯身,一連串的動作,蘇流年一氣呵成,薛副團長根本沒有辦法從她的動作裡挑出瑕疵。蘇流年旋轉小跳着向後擁入了女兵之中,這個時候,該小雯出場了。蘇流年頗爲擔心的望過去,小雯雖然踩着節奏,可是動作的幅度根本沒有打開。
“小雯!你這是在走路還是跳舞?”
薛副團長喊了“重來”,小雯只能喘着粗氣,鬆垮垮的擺着胳膊退到了角落。
蘇流年也站回了自己的位置,從頭來過。可是到了小雯的時候,這次動作是打開了,可是節奏卻慢了整整一拍。薛副團長二話不說,又喊了聲重來。女兵們不由得發出了不悅的哼哼聲,接着又重來了兩三次,所有人幾乎都是怨聲載道。
“小雯!你這是耽誤大家的時間,浪費大家的精力,你知不知道?”
在小雯再一次慢了半拍後,薛副團長毫不留情面的喊了聲“再來”。
衆人立刻都拋出了惡毒的目光射向小雯,蘇流年快步上前扶住了小雯,衝薛副團長低吼道:“你看不出來她的身體不舒服,臉色很蒼白嗎?”
“身體不舒服是破壞演出質量的理由嗎?”薛副團長冷哼了一聲,“如果身體不舒服就趁早退出這場演出!原本就沒有資格擔當女二號,何必強撐?我們這裡沒有人稀罕你!”
薛副團長的話雖然是衝小雯說的,但是字裡行間的意思卻映射着蘇流年。
蘇流年又怎麼會不懂?她輕蔑地看向薛副團長,剛纔這個人還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現在又這麼的盛氣凌人?蘇流年皺了皺眉,正要開口的時候,小雯卻握着她的手說道:“我沒事,我……我還可以……”
“你怎麼會是沒事?”蘇流年猛然的擡高了音量,“你看看鏡子,你的臉色像是一灘死灰,嘴脣上也沒有絲毫的顏色,這樣的你能叫做沒事嗎?你再繼續強撐下去,耽擱的,浪費的,是我們所有人的精力!我送你去醫務室看看,其他人繼續排練。”
說着,蘇流年換上了鞋子,也替小雯換下了芭蕾舞鞋,就要扶着小雯離開,薛副團長卻雙手叉腰道:“這裡誰纔是負責人啊?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這裡是文工團,是有組織有紀律的地方。我沒有批准你們離開,你們就算是昏死在這裡,也不準離開!”
薛副團長的話,像是硝煙似的,立刻瀰漫在練功房裡,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
蘇流年緩緩地回過身子,鏗鏘有力地說道:“有組織有紀律,不代表不能有人性的關懷!難道你想把這件事情鬧大嗎?讓你的上級知道,對你有什麼好處?”
薛副團長的身子一顫,語氣中的強權與霸道在無形間也削弱了幾分,“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有說什麼嗎?小雯跳得不到位,我只是害怕她偷懶,想讓她多加練習纔不讓她離開的。我都是爲了她好啊!你怎麼……你怎麼能這樣說呢?”
“等去了醫務室之後,有了軍醫的書面證明,你就會知道她是不是偷懶!”
蘇流年沒有回頭再看薛副團長一眼,扶着已經體力不濟,歪歪倒倒的小雯朝外走去。可是她們的背影剛剛消失在門口,蘇流年扶着小雯轉身朝右手邊的走廊走去的時候,瞬時頓住了腳步。
“伯母?”蘇流年看着眼前的葉玲,輕喚了一聲。
葉玲冷笑道:“你就只會利用位高權重的人來幫你達成目的嗎?”
“伯母,我……”
葉玲什麼話都沒說,徑直擦過蘇流年的肩頭,款款地走進了練功房。
蘇流年茫然地回身望去,她只能聽見練功房裡傳出的歡迎掌聲,還有葉玲有意擡高音量說出的那句話——“從今天開始,我將會是這場芭蕾舞劇的總導演,關於這場演出的大小事情,你們都可以直接來找我……”——總導演?蘇流年的心思不由得飄了出去,可是小雯突然倒在她的肩頭上,反而驚醒了她。
蘇流年的心猛地一跳,不住地喊着:“小雯?小雯?”
“我……只是有點累了……”小雯的氣息斷斷續續的。
蘇流年嚇得不輕,努力撐着小雯快步走去,“你再堅持會兒!到了醫務室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小雯“嗯”了聲,沒有說話。
她們的身後,還是練功房傳出的此起彼伏的掌聲。
蘇流年勉強扶着小雯下了樓,胳膊已經酸澀不已了。
醫務室距離文工團的辦公樓很遠,她擔心自己這樣扶着小雯走過去,小雯也撐不到她們到醫務室。蘇流年立刻用左手去翻找自己的手機,想給顧錦城打電話,她這才發現自己還穿着練功服,手機在她風衣的口袋裡。
蘇流年無奈的嘆了口氣,只能扶着小雯繼續朝前走去。
“小雯,你睡了嗎?”蘇流年試探着問道。
小雯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似乎只是一絲氣息的力量。
蘇流年又多喚了幾聲,五聲裡面,小雯也只應了一聲。
她想要加快步伐,可是小雯身子的重量完全都壓在她一個人的身上,根本是舉步維艱。
“流年?”
蕭翊帆的聲音正巧這個時候從柏油大路傳來,蘇流年頓時揮着左手喊住了他。
蕭翊帆騎着自行車停在了她的面前,不解地問道:“你們這是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小雯在排練的時候說自己頭重腳輕的,現在也不知道是昏過去了,還是睡過去了!”蘇流年着急地說着。
蕭翊帆立刻用勁把穩住了車龍頭,道:“扶她坐上來!”
蘇流年趕緊扶着小雯,讓她坐在了蕭翊帆自行車的後座上。小雯似乎還是有些意識的,她緊緊地靠在蕭翊帆的後背上,雙手環住了他的腰身,只是沒有說話的力氣。蕭翊帆一手掌着龍頭,一手抓着小雯的手腕,叮囑道:“不要睡過去,否則你會掉下去的。”
小雯似乎“嗯”了聲,蘇流年也叮囑了她幾句。
“我先騎車帶她過去,你回去排練的!”
“那……就麻煩你了!”蘇流年感激地說道。
蕭翊帆沒有再客氣,蹬着自行車一個轉彎,又不敢起得太急,害怕小雯摔下去。蘇流年一直目送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視線裡,她才緩緩轉身,三步一回頭,勉強穩定着心緒,朝練功房走去。
練功房裡,剛剛練過一輪下來的衆人已經開始休息了。
幾個女兵圍着葉玲,似乎是想要努力討好什麼似的。原本薛副團長也該是她們其中的一員,可是她卻出奇的坐在偏僻的一角,東張西望又若有所思的模樣。
“奇了怪了,難道那瓶水,被小雯給喝了?”薛副團長皺着眉頭,喃喃自語着,“可惡!這個小雯真的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待會要是蘇流年回來了,我要怎麼說呢?”
薛副團長雙手托腮,目光茫然的望向一邊,忽然一雙幾乎全新的芭蕾舞鞋映入了她的眼裡。那是她今早拿給蘇流年的舞鞋,其實她早想過在舞鞋裡面動手的,但那畢竟是她經手的東西,蘇流年一旦出了事,她就是第一個被懷疑的人,所以她就採用在水裡下藥的方法,這樣一來誰都不會發現是她的。
只是眼下,似乎,是一個更好的機會……
薛副團長的心思一動,環顧四周,看沒人注意自己,便有意的挪着屁股,伸長了手,偷偷摸摸的將蘇流年的舞鞋抓了過來。她用餘光掃視了一圈,還是沒人發現,於是她長長的鬆了口氣,轉身在自己的揹包裡翻找着。
她負責文工團所有人的演出服和道具保管,演出服如果有破損,都是她負責修補的,所以她會隨身攜帶針線盒。果然,翻找了沒多久,她就從針線盒裡抽出了最細小的那根針,嘴角一抹猙獰的笑容,令人髮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