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出了鴻臚寺,便往文德殿趕去,此刻早朝應該未散。遠遠望見文德殿時,王拱辰從後面追了上來,臉色鐵青,長長的帽翅晃得快要折斷了。今日在鴻臚寺中他作爲正使,卻沒有發現問題,許清那開碑裂石般的一掌,更是讓他差點嚇得坐到地上,這臉子可丟大了。
倆人早已沒有早上進鴻臚寺前的客氣,互相掃了一眼對方,馬上把頭撇開。
德殿中君臣正在早朝,突然聞報殿外許清和王拱辰求見,一時面面相窺,與西夏人的談判這麼快就結束了?
在百十雙眼睛的注視下,許清和王拱辰被宣進了大殿,許清搶先一步奏道:“陛下,李元昊大逆不道,給陛下的表章之上,竟明目張膽的寫着‘臣邦泥定國吾祖曩霄上書大宋皇帝’;這分明是在戲弄陛下,戲弄大宋,毫無和談之意,臣已嚴加叱責,退回國書!”
“嗡!”
許清話聲一落,文德殿中就炸開了鍋一般,嗡嗡的議論聲象有無數只蜜蜂在飛舞。
蔡襄怒不可遏的站出來大聲討伐道:“李元昊上書自稱‘吾祖’,我大宋回覆詔書時豈不是也要稱其爲‘吾祖’?此舉將我堂堂大宋置於何地?是可忍孰不可忍!臣堅絕反對和談!”
蔡襄的話頓時刮出一場旋風,臺諫言官們象被人挖敢祖墳一樣,怒髮衝冠、血貫瞳仁,紛紛跳出來怒叱聲討,上綱上線!許清看去,這些文官激憤的神情,橫飛的口沫,如同決堤的洪潮,那磅礴的氣勢絲毫不亞於衝鋒陷陣的千軍萬馬!皆道御使言官利害,今始識矣!
御座上的趙禎如暴風巨浪中的小舟,隨時有被淹沒之勢,但現在不是同情趙禎的時候,李元昊稱不稱臣許清無所謂,但要讓人叫他‘祖宗’那是絕對不可容忍,而且西夏提出的條款他也不會接受。
等大臣們發泄得差不多了,王拱辰終於找到了機會,搶上前去奏道:“陛下,西夏上書自稱‘吾祖’確實不可容忍,然雙方談判之時,夏寧侯拍桌而起,將國書扔到夏使臉上,並當堂往夏使臉上吐口水,大聲叱罵夏使是人渣,此舉有失我大宋天朝上國禮儀之邦臉面,臣要彈劾夏寧侯許清狂妄之罪,請陛下明斷!”
大殿之中再一次落針可聞,包括趙禎在內,人人都瞪着雙眼,詭異地看着許清,不少官員已經在心裡感嘆,這也太強悍了,果然不愧是領着五百人,就敢襲擊西夏四萬大軍的夏寧侯啊!
這大外交談判時,往他國使者臉上吐口水,古往今來還真是聞所未聞啊!有些人在心裡大呼痛快,有些人認爲許清有失體統,總之一時沒人出來說話。
許清不管他人怎麼想,此刻已輪到他冠發衝冠、血貫瞳仁了,他孃的,這頭嘴脣拱上天的豬,老子還沒彈劾你呢,你倒惡人先告狀起來了,叔可忍,嬸不可忍!他恨不得用手中的笏板給這頭拱豬左右來幾下。
“陛下,王拱辰作爲正使,看完奏表,對李元昊自稱‘吾祖’視而不見,仍與黨項使者侃侃而談,其心可誅!我倒要問問王拱辰大人,你是打算默認李元昊是你祖宗了嗎?陛下,王拱辰所作所爲使我大宋顏面盡失,若再讓這樣的人立於朝堂之上,我大宋將何以安天下百姓之心,將何以對面天下萬邦?臣請陛下治王拱辰認賊作父,有失國體之大罪!”
“許清小兒,你……你……陛下啊,許清血口噴人,妄加人罪,他往夏使臉上吐口水,此等狂妄行爲,若不治罪,今後還有哪個番邦使臣敢來朝拜,陛下啊……陛下若不治許清之罪,臣……臣請陛下爲臣作主啊!”
許清的話,讓王拱辰彷彿被猛捅了菊花一般,跳起來就要找許清拼命,看看估計打不過,只好轉頭對趙禎打起了悲情牌,那聲音聽上去就要哭出來似的,那樣子就象寡婦上吊一般,真個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這時餘靖跳了出來說道:“陛下,如夏寧侯所說,王拱辰作爲正使,對李元昊自稱‘吾祖’卻不置一詞,如此玩忽職守,置大宋顏面不顧,臣認爲當革去王拱辰御使中丞一職,削官爲民,永不敘用!”
許清看了看趙禎,只見他眉頭深鎖,滿臉爲難,此時許清才發現從進殿起,就沒聽到趙禎說過一句話,竟全是一幫大臣在表演!嗚呼!這皇帝也不好做啊!
趙禎正把目光望向晏殊和賈昌朝等重臣,富弼卻先出來說道:“陛下,王拱辰此舉確實有失國體,理應治罪。”
聽到富弼的話,班列之中呼啦又站出近二十位大臣,蔡襄、王益柔、蘇舜欽、王素、曾公亮等人全齊了,紛紛彈劾起王拱辰來,最後連歐陽修出來要求治王拱辰之罪!聲援許清。
許清那叫一個感動!這段日子各種酒宴往來沒白費,關鍵時刻終於能拉出一幫人來助威了!這是時代的大進步啊!
當然了,回去也得好好去疼疼俺家喃喃才行,若非喃喃成了自家的鎮宅之寶,肯定沒這麼多人站出來給自己撐場子,政治婚姻的威力可見一斑啊!
趙禎對蔡襄等人頷頷首說道:“衆卿先退下吧,賈卿認爲此事如何處置?”
賈昌朝執笏板站了出來,沉聲說道:“王中丞一時疏忽大意,沒有看清李元昊的用意,確有失職之處,便念其行爲未造成嚴重後果,應罰俸留用;夏寧侯當堂向西夏來使吐口水,罪責更重,此舉有違我大宋禮儀之邦的名譽,影響極其惡劣,應革去許清侯爵,貶爲庶民!”
“臣等附議!”
賈昌朝一說完,章得象及御使魚周詢、劉元瑜十來名官員便紛紛站了出來附和,一時間殿內竟暗流洶涌,東風戰西風,很明顯形成了兩派,
右司諫王安佑,刑部侍郎陳仲和,計相曾亮及沒有多大實權的六部尚書,一大批官員則作壁上觀。有的打算先看看風色再投注。
趙禎最後把目光投在晏殊、杜衍、夏竦三人身上,這三位權柄最重的大臣一直未表態,到了此時,晏殊作爲首相,不得不出來說兩句了,只是事涉許清這個女婿,他倒不好做得太過明顯。
“陛下,臣以爲此時不是追究御使中丞和夏寧侯責任之時,緊要的還是商議如何對待李元昊此舉。是戰是和朝中總得先拿出個章程來,臣以爲應對李元昊此舉嚴加叱責,着令夏使回去更換奏表,方可再言和議。”
杜衍附和了晏殊的意見,也就是不因這次事件,急着把和談的大門關死,只要李元昊承認自己的錯誤,就可以再談的意思。這下曾亮坐不住了,也急急的跳了來支持晏殊,所有大臣中,估計數他這個計相最怕再度開戰!
晏殊幾位重臣的提議最合趙禎心意,他朗聲說道:“既如此,便由中書擬旨對李元昊加以叱責,若其尚有和談之意,更換奏表再談!”
有幾位重臣支持,趙禎一錘定音,如何對待西夏的基調算是定下來了。
然而有人卻舊事重提,並不想就此放過許清。
賈昌朝再次出班奏道:“陛下,夏寧侯許清所作所爲辱人太甚,有損我大宋威信,此時若不加以懲罰,恐怕西夏不會甘心再坐下來和談,爲了能早日達成和議,臣請陛下治夏寧侯之罪!”
這翻話聽得許清再次血氣翻騰,怒目圓睜,不等爲難的趙禎有所表示,他便大聲駁斥道:“陛下,賈大人說我辱人太甚,這分明是在維護張元,臣懷疑有人收了党項人的賄賂,才這麼幫着敵人說話!臣請陛下降旨進行徹查。”
“許清,你休要逞口舌之能,無中生有,血口噴人……”
“我血口噴人了嗎?賈大人,張元本是華州一書生,因屢舉不第,認爲朝廷不識其才,憤然投入西夏,異服禿頭,甘作走狗,並慫恿李元昊聯遼攻宋,殺我同胞,毀我家園,辱我婦孺,還不停鼓動李元昊入主關中,好水川之戰更是親自參與指揮,這樣人人得而誅之的奸人叛逆,李元昊卻堂而皇之將其派來我大宋議和,這本身就是對我大宋最大的污辱,此等賣國賊,我大宋若還將其奉爲上賓,豈不是告訴天下人,叛國無罪!如今我許清在這等奸人臉上吐把口水,賈大人卻爲他一再鳴冤不平,我想請問賈大人,你是何居心?你是不是也想認李元昊做祖宗啊?”
許清一翻話激昂鏗鏘,擲地有聲,將賈昌朝震得臉色發白。
王拱辰一見不妙,急忙跳出來駁道:“朝適自有朝廷法度,張元背叛我大宋,若在戰場之上自是殺之而後快,然這是鴻臚寺,不是喊打喊殺的戰場!其既爲使者,我等便應有天朝上國之胸懷,以禮相待!這才能顯出我大宋泱泱氣概,許清你休想爲了脫罪而誤導他人!”
兩人這翻話,頓時又讓文德殿炸開了鍋,剛纔表明立場的兩方人馬又衝了出來,一時口水漫天,怒叱如潮,紛紛引經據典,把孔子、孟子、老子、瘋子……呃,總之心裡估計把婊子都搬出來了,非要把對方掐下去不可,許清跟這些什麼‘子’的都不太熟,反而插不上話,成了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