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襄的話正式把兩派的爭端,引向了最核心的革新問題上。歐陽修、富弼等人紛紛站出來鼎力支持,王素大聲疾呼道:“陛下!朝廷積弊日深,官員俸祿一再拖欠,軍中武備不修,糧餉不繼,民間百姓流離,食不果腹,今遼、夏雖暫時退兵,安知他日不復來?到時我大宋何以應對?陛下,我大宋已危機四伏,此時若再不革新自強,祖宗基業難繼啊!”
“一派胡言!陛下聖仁,善待百姓使朝野無不歸心,何來祖宗基業難繼之說?陛下,王素口出妄言,居心叵測,理應治罪。”章得象凜然反駁道。
問題到是核心部位,雙方都已是退無可退,章得象一駁完王素,蘇舜欽這位進奏院提舉立時跳出來,雙目狠狠地盯着章得象喝道:“章參政,王員外郎何曾有半句妄言,慶曆元年十一月,京中物價高漲導致民意沸騰,陛下自內庫出錢一百萬貫抑平物價,京城才得以平靜,今年二月京東西路數縣民亂,四月荊湖路民亂,與西夏數年作戰,兵敗三川口、好水川、長城壕,渭州一度淪陷。三月遼國大兵壓境,國內一片愴惶,若非富樞密出使說服遼主,我大宋已面臨兩線作戰!這一樁樁、一件件明擺着,敢問章參政,王員外郎何來妄言之說?”
蘇舜欽擺事實,拿數據,駁得章得象一時無話,歐陽修乘勝追擊,大聲搶道:“陛下,西北范仲淹、韓琦皆是經世奇才,多次上書朝廷直指時弊,並提出令人信服的革新舉措,在西北抗擊西夏勞苦功高,臣建議起用范仲淹、韓琦二人,主持新政!”
趙禎難得地終於說句話了,只聽他說道:“範卿和韓卿確實勞苦功高,這個朕心裡明白……”
“陛下!臣在西北之時,常聞西北有‘範韓’、‘範氏三虎’之說,其中三虎指的就是狄青、種世衡、龐籍,這‘三虎’皆出范仲淹門下,在西北結成一黨,營私舞弊,打壓異己,軍中將士無以出頭,敢怒不敢言,臣請陛下降旨徹查,以免養虎爲患!”
夏竦的這翻話如同誅心之刺,讓人徹骨生寒,經唐末以來地方割據,政權更迭,大宋皇帝最怕的是什麼?最怕的就是禍起蕭牆,權臣生亂,如今西北已聚集禁軍近三十萬,若真如夏竦所言,全爲范仲淹等人把持,結成一黨,恐怕就是趙禎也夜不能寐了!
而且夏竦此言真真假假,讓人很難辨別,牟利異常,王素等人怒目而視,恨不得上去掐死夏竦,趙禎聽了臉色也陰晴不定,坐在龍椅上目光更爲凝重,許清這時知道不能讓趙禎多想了。
“陛下,西北百姓確實常將範、韓二人相提並論,臣在西北時,曾聞這樣的歌謠:西北有一‘韓’,西夏聞之心骨寒,軍中有一‘範’,西夏聞之驚破膽。至於夏樞密說什麼‘範氏三虎’,根本就是瞎扯談,造謠中傷,狄青、種世衡、龐籍三人,在西北無不是憑着實打實的功勞,一步步升遷起來的。對朝廷忠心耿耿,臣在西北從未聽聞什麼範氏三虎之說,陛下,夏大人升樞密使已經幾個月了,若西北真如他所說有什麼‘範韓’、‘範氏三虎’結黨營私,打壓異己,如此嚴重之事夏樞密怎麼早不提,偏偏歐陽學士一提起用範韓二人主持新政,夏樞密就拋出這樣的言論來攻擊,請問夏樞密,您早幹嘛去了?您難道是想養虎爲患?陛下,由此可見,夏竦此人才是居心叵測,誣陷忠臣!請陛下明察!”
許清的話讓趙禎神色一鬆,然而這還沒完,雙方之間的爭鬥不會因此停止下來,只有更激烈,直到中午人人都餓得頭暈眼花,於是又是無奈地暫時罷戰。
許清感覺到有點累,夏竦等人已不惜以謀反罪來誣陷范仲淹等人了,可以說手段已無所不用其極,再這麼下去,還不知道他們會玩出什麼花樣來,禍福難料啊!
席捲整個朝堂的爭吵根本瞞不了人,剛一散朝,京中的文人士子便都已得知詳細的情形,今天朝會中,蔡襄等人正式拋出起用范仲淹等人,主持革新時弊的倡議,雖然還未形成決議,但已使得京中許多有識之士紛紛奔走相告,喜悅異常。
許清那篇縮水版的《少年中國說》,在這個特殊的節點上拋出來,引起的轟動超乎想象,這時代讀書人無不以修身、持家、齊國、平天下爲自己人生的終極目標,許清這篇《少年中國說》,那種破陳出新,豪邁激越的情懷,等於是撓對了他們心中最癢的地方,把他們所有的熱情都激發了出來,許多太學生甚至跑到許家門外,流連不去,就是想見一面這位心中的偶像,表達一下自己支持的意願。
酒樓楚館之間,士子們一邊舉杯豪飲,一邊擊碗朗誦《少年中國說》的大有人在,許清的刻印作坊前更是擠滿了前來投稿的人,根本不求什麼稿費,只要能刊登自己的作品就好,馮雨和趙崗兩人見此情景,一邊也是激動異常,一邊忙得不可開交。
許清在京華時報上推出文章帶來的震動還未平息,得知蔡襄在朝堂上首議新政,並直言起用范仲淹、韓琦等人主持新政,得到歐陽修、富弼等人熱烈擁護。國子監直講石介欣喜若狂,他向來就是呼籲變法最積極的一個,而且以敢言敢諫聞名朝野。
這天下午他再次撰文《慶曆聖德詩》,文中語言牟利,觀點鮮明,他以“衆賢之進,如茅斯拔”比喻范仲淹等人升遷主政的期盼和支持;,以“大奸若去,如距斯脫”比喻夏竦等人不除不快的願望,措辭十分激烈,褒貶分明。直指夏竦等人爲‘大蠢’、‘鬼魅’。不留絲毫情面。
石介在文中還說夏竦作爲樞密使,理應側重於軍事,不應過多幹預朝政,如今卻領頭反對革新,其心可誅,許清聽了他的這種言論倒是十分驚訝,果然是牛人啊!軍人不得干政的言論都出來了!
石介作爲國子監直講,和歐陽修一樣早已成爲文壇領袖型人物,在大宋文人士子間享有極高的聲譽,他如此激烈的評擊夏竦等人,引起的轟動絕不輸於場大地震。許多士子又因此聚集到了夏竦府前示威,甚至夏府門前還扔了不少爛菜頭,門上沾了許多髒物,京中又有大亂之勢。
許清能猜到,夏竦等人此刻絕對是恨不得揭了石介的皮,自己那篇《少年中國說》雖然沒有明着指向誰,但其中革新的思想,無形中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想必也將成爲夏竦等人攻擊的目標,他不知道夏竦等人會用出什麼陰招來,這纔是他最擔心的,雙方想從正面快速將對方壓倒已經不可能了,接下來應該就是使陰詔的時候了。
一回到家,許清便把荊六郎叫到書房裡,荊六郎自然明白許清找自己來幹什麼,不等他發問就先並報起來:“侯爺,王拱辰家那小廝十分機警,咱們設了兩次局都沒拿住他。倒是根據方有信家一個掌櫃提供的線索,夏竦府上一個負責採買的管事馬勝,出外採購時私受回扣,貪污款項,被兄弟們拿住了把柄,經兄弟們一翻整治,還掏出了他一個更爲緊要的死穴,原來夏竦長年在西北爲官,他的一個小妾耐不住孤苦,竟和府中的負責採買的馬勝有染。”
許清聽了拍案叫好,有這麼一個與主人小妾有染的把柄在,馬勝跑不了啦。
“六郎,幹得不錯,等下給兄弟們每人五貫酒錢,這段時間最爲緊要,讓兄弟們不要懈怠,說吧,從馬勝那裡得到什麼有用的線索?”
被許清一問,荊六郎又有些泄氣,他爲難地說道:“據馬勝交待,夏竦收受賄賂肯定是有,只是連他也一時找不到證據,這幾天夏竦府中,官員來往十分頻繁,但交談之時都選在夏竦的書房內,連馬勝也無法接近書房半步,無法探聽到夏竦與這些官員的交談內容。”
許清聽了也有些失望,聽不到夏竦等人的密謀,馬勝這顆丁子發揮的作用就不大了。看着荊六郎不安的神情,許清安慰道:“你們能在短短時間做到這一步,已經大大超出我的期望了,別泄氣,馬勝這個人利用得好還是有價值的,除了經常敲打他一下外,不妨給他點甜頭,讓他更賣力些!”
荊六郎出去後,紅菱不久便進來了,臉上寫滿的擔憂,這幾天的事鬧得整個汴梁城沸沸揚揚,許清的名字更是被太學生喊得響徹全城,瞞是瞞不住紅菱她們的,他攬過紅菱的纖腰,緊緊抱着好聲安慰道:“紅菱,不用擔心,這次紛爭雖然因我而起,但如今早脫離了原本的含義,有衆多大人物在前面頂着,你根本不用擔心什麼。陛下對我的信任並沒有減弱,就算天降雷霆,也落不到我頭上。”
紅菱靠在他懷裡,喃喃地說道:“我知道許郎做的是爲國爲民的大事,紅菱爲許郎感到自豪,不管如何,紅菱都永遠和許郎站在一起!”
“紅菱你是我妻子,不和我站一起還能站哪裡?好了,你們儘管放心玩你們的,夫君我還用不着你們來擔心;走!吃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