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林之上,月光清冷,夜風在枯枝上吹過,發出的呼嘯聲聽起來無比的淒涼。疏林的西北面是一道幾十丈高的山樑,崖壁將寒風當住,三百夏軍就夜宿於崖下,近十堆熊熊的大火,使得崖下和暖不了,除了十來個遠遠派出去的崗哨,其它人正圍在火堆旁享受着搶來的食物。有西北慣常的煎餅,有剛烤熟散着香氣的雞鴨,火堆上架着幾隻肥羊,在火焰的燻烤下正泛着油光。
西夏仿照大宋設了一套中央機構,興慶府及靈州一帶百姓,也多轉爲農耕,生活安定了下來,興慶府附近屬於黃河沖積平原,水草豐美,地饒五穀。
自秦朝起,下到漢唐各朝都曾在此處大力發展農耕,建有漢源古渠、唐徠渠等農耕水利設施,李元昊即位後,爲了保征戰給養,集舉國之力,沿賀蘭山東麓,開鑿出一條近三百里長的水渠,渠寬十餘丈,一方面可以排泄山洪,更重要的是爲了灌溉幾百裡內的農田,使得興慶府一帶農耕變得極爲發達。
但西夏農耕也只集中在後世稱爲銀川平原的這個地區而已,其大部分地區仍是以遊牧爲主,所以逐水而居,四處遷移的生活對於這些夏兵來說,並沒有陌生。進入宋境已來,通常是白天搶掠,夜晚便宿於荒林之中,早習以爲常,由於大宋缺少騎兵追剿,他們便分分合合,四處流竄,總能尋到防守薄弱之處下手。
這些夏軍通常是一人雙馬,既爲了能換騎節省馬力,也爲了方便馱走搶來的財物,看他們堆放在崖下的物品,就知道他們收穫甚豐。所以火堆旁的夏軍人人臉上都帶着興奮的神色,寒風都刮不去他們的熱勁兒,這種生活就是讓他們長年過下去,也心甘情願。
距離山崖十來裡的地方,趙野帶着一千五百人馬,伏於斜坡下,他們沒夏軍那麼好命,別說生火了,連個擋風的地方都沒找着,將士們只能在寒風裡熬着。
王守毅用手掌擦了擦有些發凍僵的臉頰,輕聲說道:“趙大哥,要不咱們別等了。直接衝上去幹他孃的。”
趙野唬聲道:“王守毅,你有點出息好不好,咱們這麼衝上去,未及近前肥羊就跑了,這夜色茫茫,萬一他們四散而逃,你能追得上幾個。再說了,那可是近六百匹好馬,一但混戰起來,難免死傷或走散,咱們這次本來撈得就少,他孃的,若再不多弄點馬回去,還有臉見人嗎?”
馬良春忍不住低笑起來,跟許清久了,趙野把許清的做派學了個七七八八,這仗還沒打呢,就先想着對方的戰馬了,上次來西北的路上,伏擊那一百夏軍時,戰鬥到一半許清就鼓着腮幫大喊,射人射人別射馬,喊得眼都紅了,每射倒一匹馬,他就閉回眼作不忍看的樣子,那心痛勁至今讓馬良春想起來,仍忍不住發笑。在渭州城下也是許清第一個反應過來,放着夏軍不追,一個勁的去驅趕戰馬,以至大有收穫。
許清的一次二次做派,早以根植在各人心中,所以綴上來後,首先想的不是怎麼殲滅這幾百夏軍,而是儘可能多地弄到戰馬。當然了,把戰馬弄到之後,就算不殺這些夏軍,他們也和死人差不多了。
趙野自然知道他笑什麼,但這次三路合圍安疆寨的二千夏軍,狄青在北路全遷了七百多,張愈撈到了一千,唯獨他乘興而來,走的路也最遠,卻無收穫,第二天得知三百夏軍在安疆寨東面兩百餘里外出現後,他就搶着帶人過來,好不容易在黃昏時分綴上了這股夏軍,這麼多苦都受了,怎能不撈足點。
“肥羊也奔走了一天,想必很快睡下,馬良春你少傻笑,帶幾十個人摸上去,先把那幾個放哨的幹掉,你若是不利索,驚走了肥羊,休怪我翻臉不認人!”趙野悶聲吩咐道,他自己何嘗不是又冷又餓,他孃的,隔着這麼遠都能聞到夏軍的烤肉香了,豈不讓人鬱悶異常。
馬良春得令後帶着五十個人,五人一組提着神臂弓散開去,趁着夜慢慢摸過去。
趙野他們在原地又等了近半個時辰,馬良春纔派人回來並報,得知崗哨已經收拾掉,夏軍也睡下後,趙野把三營人馬一分,臨行還讓人仔細檢查馬蹄是否都包好,馬嘴是否都銜枚。
“他孃的,要是誰不小心提前驚走了肥羊,回頭小心我剝了他的皮!”趙野又一次警告完,才悄悄的出發。
身邊的王守毅輕聲說道:“趙大哥,我瞧着還是許大人說得好,悄悄的進村,打鑼的不要,多幹脆啊!”
輕後幾個教導營士卒聽也悶聲低笑起來,那被極度壓抑後的笑聲就象是野貓在低哼。
“笑什麼笑,他孃的,快到地頭了,都給老子收聲。”
一羣人沒一點臨戰的緊張,倒象是在圍獵山間的野豬,也難怪他們,別說共有三營人馬,就算光是教導營,他們也沒將這三百夏軍瞧在眼裡,何況還是偷襲。
等趙野他們三面圍上來時,夏軍竟毫無所覺,一個個裹着羊皮襖,或者搶來的被子,橫七豎八的躺在火堆邊,鼾聲如雷。就連奔了一天的幾百戰馬,也擠成一堆躺下山崖下,四野裡只剩下柴火不時發出的噼啪聲。
趙野他們二話沒說,將人圍住後紛紛張弓引箭,一時嗡嗡連響,一輪箭雨下去,還能站起來的夏軍不足二十人。第二輪根本就是在浪費箭矢,近千人射二十個人,把人家射得象刺蝟一般,估計連屁眼都擠進了幾支箭!
“幹得好!都過來,這兒有酒有肉!他孃的,咱們也先吃飽再說!”趙野瞧見火邊還有牛羊肉,對那些夏屍懶得多看一眼,坐到火邊先大塊哚起來。
這次圍獵完成得順利無比,主要是夏軍未防兵面有騎兵追來,這荒山野外,離最過的村鎮也有幾十裡,若是步兵趕來,天早就亮了,加上十來個崗哨被神臂弓無聲射殺,連個信沒能報回,所以他們悲催了!
過了一陣子,王守毅興奮地衝過來說道:“趙大哥,整整六百二十匹戰馬,還有這些狗孃養的掠來的大堆財物……”
“財物馬上着人收攏起來,跟咱們打仗誰要是敢亂來,看老子不剁了他的爪子。”
山林之間再次傳來歡聲的暢笑,忍飢挨凍半天,一切都值得了。
東京皇城。
天章閣裡一片燈火通明,夜風颳過殿外的飛檐,呼呼作響,白天還好些,這夜色一來臨,頓時讓人覺得寒意逼人。閻文應悄悄將火爐移近些,正在看奏章的趙禎見了說道:“無防,朕坐在內殿裡若都受不了,那邊關還在作戰的將士又怎生了得?”
閻文應聽了暗歎,趙禎這些話不似作假,有時他爲了省下一碗羊肉面,寧可自己捱餓一夜,想到這些閻文應只得順着他的話答道:“邊關將士自然是辛苦,但官家每日批閱堆積如山的奏章,爲整個天下百姓日夜操勞,何嘗不辛苦呢。官家還是保重好龍體,邊關將士們聽了官家身體康健,才能安心作戰!”
“就你能說,呵呵!”趙禎剛笑起來,門外就傳來佩環細碎的響聲,接着門口的小太監喊道:“皇后娘娘駕到!”
曹皇后手捧一件大麾,帶着幾個宮女走了進來,側身給趙禎施禮,趙禎不等她下拜便迎過去問道:“這夜裡寒涼,皇后你怎麼來了?“
曹皇后順手將大麾披在他身上,細心的把帶子綁好,然後答道:“正因這夜裡天寒,臣妾怕官家忙於國事,忘了添衣,萬一着了風寒,那可如何得了。”
趙禎含笑牽起曹皇后的手,柔聲說道:“勞皇后費心了,朕身子骨還好,看完這些奏章就回後宮。”
兩人一直以來相敬如賓,或許由於曹皇后的淡泊的性格使然,趙禎對曹皇后的情意也算不上熱烈,宿於皇后寐宮的次數並不多,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曹皇后是一個非常合格的皇后,恬淡無爭,溫良大度。
趙禎剛說完,就聽外面的小太監再次嚷道:“晏相國、範參政、韓樞密殿外求見!”
小太監喊完,不等趙禎喧見,晏殊他們就衝了進來,呼拉一下跪倒在地,齊聲拜道:“臣等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趙禎微微發怔,這幾人怎麼了,亂轟轟的衝進來不說,還口出胡言,朕又不是剛成親或得子,你們賀什麼喜。
“陛下大喜啊!陝西四路按擬定方略,由涇原路經略使種世衡猛攻兜嶺,於前日集七萬大軍,一舉將兜嶺奪回了!陛下,兜嶺奪回了!”韓琦的聲音激動異常,把整個大殿震得嗡嗡作響。
“兜嶺奪回了……兜嶺真的奪回了……”趙禎聽了喃喃地問道,一邊的曹皇后雖然不知道兜嶺是何處,但見這君臣四人失態成這樣,也參猜到必是重要所在,其實若換成蕭關的說法,曹皇后作爲將門之女,而且飽讀詩書,定然知曉,只是西北軍習慣把蕭關一帶叫做兜嶺而已。
“奪回了,種經略一舉把兜嶺奪回來,並殲滅近萬守關夏軍,陛下,大喜啊!陛下天威浩蕩,臣等恭賀陛下!”
“好好好!”趙禎突然猛右手,連叫了三聲好,纔回過神來問道:“我軍傷亡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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