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郡主上完茶之後,乖巧地回到八賢王身後幫着拿捏肩膀,八賢王身後的檀木案兩邊,各置着一隻栩栩如生的銅塑仙鶴,鶴嘴之中正吐出淡淡的薰香,在這稀薄的雲香襯托之下,祖孫兩看上去便象是神仙中人。
許清不禁回頭看看曹偷這位真正的大神,這小子卻趁着八賢王閉目養神,對許清扮了個鬼臉,哪來半點神仙模樣!
“咳!你這小子,本王見你詩詞文章不錯,年紀輕輕做事也知進退,還當看好你呢!”八賢王突然開聲,說到這他拿過小几上的京華時報,指着上面的文章說道:“這是你在太學說的吧!”
許清一看點點頭答道:“稟八賢王,報上之語確是我在太學所言。”
“譁衆取寵,簡直是胡鬧!”八賢王突然眉毛一揚,語氣中多有貴備之意:“本王囘還誇過你做事有分寸來着,不想你如今卻大放厥詞,太令本王失望了!”
“王爺爺,您消消氣,彆氣壞了身子!”清平郡主一聽八賢王口氣不對,連忙柔聲開解着,雙眸帶着幾分擔憂向許清望來,卻見他正在發怔。許清是真有些轉不過彎來,這趙老八今天是怎麼了,怎麼突然來這一出啊?
“你這丫頭少幫着這臭小子,王爺爺我自有分寸!”
“王爺爺……”
清平郡主對八賢王這一聲含羞的嬌嗔,許清也總算是回過神來,別的且不說,趙老八年紀都足夠做自己爺爺了,就算衝着尊老愛囘幼這項,在麪人家前還是趕緊先認錯吧:“晚輩年少無知,若有不當之處,還望八賢王能當面訓示,晚輩一定謹遵教誨。”
八賢王鬚子一抖說道:“你這臭小子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好!本王今日就給你說說,太祖有云,與士大夫共天下。朝廷開科取士乃是頭等大事,你倒好,說什麼給及第進士附加太多榮耀了,說科舉影響了什麼學術發展;本王問你,若不如此,朝廷如何招攬天下人才?沒有這些人才,我大宋用何人囘治天下?若人人都象嵇康那樣,跑到鄉下打鐵隱居,研究什麼學術去了,朝中將是怎麼一翻景象?”
感情是這麼回事!許清暗暗鬆了一口氣,若光站在他趙家而言,趙老八說的還真有道理,管你什麼學術發展,管你什麼科技發明,他老趙家只要籠絡好天下的行書人,鞏固好趙家的統囘治便好,若趙老八隻認這死理,自己還真難說服他。
許清還在心裡整理着思路,清平郡主卻低頭對八賢王說道:“王爺爺,有你說的那般嚴重嗎?朝廷高官厚祿在那擺着,就算少加些榮耀,這天下讀書人,難道就真的無心出仕了嗎?夏寧侯也沒說科舉不好,只說應該理性對待而已,王爺爺大可不必生氣,傷了自個身體。”
八賢王雙目一翻,心道這丫頭怕是沒救了,清平郡主被自家祖父這麼一望,頓時低頭不語,一臉嫣紅。
許清這時正色地說道:“王爺,請聽晚輩一言,這天下之人本是各有所長,有的長於治人,有的長於治事,有的長於研神學術,有的長於各種雜學。
而朝廷管理天下,也不只是需要治人的官員而已,還需要長於治水,長於農桑、長於制器等各個方面的人才。
然而現在朝廷科舉只注重用於治人的進士科,進士科的舉子一但及第,就是萬分的榮耀,把其它各科映襯得極其寒微。長久下來,使是天下百姓也只認進士科,在整個民間典論的壓力下,造成的後果就是,本來長於治水、制器、農桑等方面的人才,也拼死擠向進士一科,可本原這就是他們不擅長的,便是終其一生皓首窮經,大多數人也與金榜無緣,卻白白荒廢了他們長項。
王爺請想,造成這樣的結果,真對朝廷有好處嗎?朝廷難道真的只須要治人的官員嗎?
王爺請恕晚輩斗膽直言,比如制器類,畢昇發明的活字印刷術,光這一樣發明對朝廷而言,晚輩覺得比錄取一百個進士還有用。
有了這項發明,印刷的成本大大降低,書本的價錢自然也跟着降了下來,使得原本千千萬萬讀囘不囘起書的貧窮人家,也能讀得起書了。
這一舉措,間接地給朝廷輸送了無數的人才,按理說,朝廷應該給畢昇一份隆重的榮譽纔是,可畢昇得到了什麼呢?
另外,比如那些長於治水的人才,由於他們精心的治理,可能使千千萬萬百姓,免去了洪水沖毀家園的災難。但這些人才,朝廷又給了他們多少榮耀?
與進士科的無限榮光相比之後,還有幾個人願去從事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然而朝廷真能缺少這些人才嗎?作爲朝廷,是不是該給治人的進士們無限榮耀的同時,多給予其它方面的人本一些關注呢?
王爺,晚輩所言全爲朝廷着想,正如方纔郡主所言。
那些有志於治理一方的人,絕對不會因爲朝廷削減了進士科的榮耀,而放棄自己的抱負,隱居山林拒不出仕。
我的意思是說,朝廷應該注重調節好各方平衡,使各科都能得到相應的發展,這對朝廷而言纔是最好的。”
許清說完,八賢王開始沉思起來,他也不得不承認許清說得有理,但天下讀書人以儒學爲道統,千年以降早已形成了以儒爲尊的理念,現在再提什麼各科並重,豈會不招來儒生們強烈的反對,或許也正是看清了這一點,這臭小子在太學才作了保留,只說科舉過熱影響了學術研究吧。
八賢王暗暗點了點頭,突然轉開話題道:“本王聽說,那什麼以軍事擴張,來解決大宋國內矛盾的策略,就是你給陛下出的?”
許清謹慎地瞄了八賢王一眼,這趙老八今天不會專門找茬的吧?
趙老八說是不過問政事了,但許清估計他的訊息比誰的都靈通,能聽到這些內幕很正常,沒聽過那纔是見鬼呢!問題是今天這一個接一個的問題,許清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可千萬別把趙老八推到對立面上去,以這老傢伙的威望,根本不用親自站出來反對,只要示意一下,估計啥革新都得歇菜。
許清從他古井不波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苗頭,只得小心翼翼地答道:“稟王爺,這個策略嘛,應該說是晚輩和陛下共同商討之後得出的,晚輩不才,只是幫陛下作了些拾遺補漏之事而已!”
“哈哈哈……”
八賢王見他一副謹小慎微的樣子,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連清平郡主站後面,都跟着抿嘴而笑。
什麼情況?許清再次愕然,趙老八今天一驚一咋的,許清覺得,自己都快被弄得神經衰弱了,但相對曹價這個如今連無量天尊,都還不會念的水貨而言,趙老八纔是真正的大神,着實得罪不起,唉!受着吧!
“臭小子,少在本王面前打馬虎眼,放心吧,本王早已不過問政事,只是隨問問而已,你那策略,不管將來能不能解決大宋內部問題,但只要能收回河套地區,對朝廷而言,就有莫大的好處,如今我大宋連年耗在西北,國內百姓苦啊!若能一舉解決李囘元吳這個禍害,本王自是樂意看到的。”
聽了趙老八這翻話,許清心中大定,趙老八這等於是表態支持革新了,想到這老傢伙的能量,他一臉陽光地笑道:“王爺,您可是咱們大宋的擎天白玉囘柱,架海紫金樑,您若是萬事不管,那可是我大宋最大的損失,相信就是陛下,也希望王爺能在將養之餘,出來活動活動筋骨的。”
八賢王再次開懷大笑起來,若是那些只知道拍馬屁的傢伙,別說開懷大笑,恐怕早被他轟出去了,但讓八賢王感覺不同的是,許清做事有能力,並不是那些只知獻媚的人,能聽到這種人偶爾拍的馬屁,特別讓人感到舒泰。
“本王聽說,種世衡就是羽了你發明的手雷,才一舉奪下兜嶺的,說來你這次雖未上戰場,但功不可沒啊,嗯!這確實也印證了你方纔所說的,制器的重要性,別的不論,光你這手雷起到的作用,確實就比朝廷錄取一百個進士還大。”
說到最後,八賢王自己領首若有所思。許清一笑道:“王爺,您過獎了,這火囘藥前人早已發明出來,算不到晚輩頭上,晚輩最多隻是讓它發揮了更大的效用而已。”
八賢王囘樂於看到他這種語出成誠的謙遜之風,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含笑請茶,卻又突然對清平郡主說道:“曦兒,傻站着做什麼,這天寒地凍的,來者是客,豈有讓客人喝冷茶的道理?”
“無妨,無妨,晚輩這茶還暖這着呢,豈敢再勞駕郡主。”
清平郡主含笑看他一眼,不顧他出言阻止,盈步走到爐子邊,重新給他泡了一杯香茶來。
許清只得起身施禮,然後接過茶,目光碰上她眸子時,心裡對坐在上首的趙老八更是疑惑,他不是傻囘子,身爲郡主,倒一次茶已屬難得,現在又來一回,這着實有些不同尋常。
但自己與晏家訂親他們是知道的,上次他只當八賢王是在打趣,但今天再出現樣的情形,讓他有種疑幻疑真的感覺
“多謝郡主!”
許清這一聲謝,既爲這杯茶,也爲剛纔她出言幫自己,所以說得很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