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驚堂木再次重重地落下,大理寺卿宋九安大聲喝道:“覃二郎,即便見到過胡黑子與漕幫之人在船上稱兄道弟,又豈能因此肯定胡黑子乃漕幫之人,漕幫煽動民亂動機又何在?”
驚堂木和宋九安的喝問,把覃二郎嚇得直哆嗦,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擡,他只是聚寶米行的一個小夥計,何曾見過這麼大的陣仗。
“草……草民不能確定。”
宋九安轉頭對許清問道:“許清,你說民亂當晚漕幫曾有三船出海,可有人能證明胡黑子等人就在船上?”
許清無奈地答道:“下官不能!”
許清已經敏感地覺察到,漕幫幫衆成千上萬,宋九安似乎極力不想把事態擴大,難道他們怕事情擴大到漕幫身上後,引發更大的民亂?
這倒很有可能,大宋如今內憂外患,各地極爲不平靜,去年連京郊都曾發生過民亂,今年三月時京東西路的民亂更是席捲數縣,雖然沒造成大的傷亡,但亂民也曾衝入縣衙,搶掠官倉。如今朝廷不想大動干戈也在情理之中。
但問題是如此一來,所有罪責就得自己這些人背了?許清和旁邊的韋靈運對望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對方深深的憂慮。後面李清陽等船廠股東更是臉色蒼白。
能說的都說了,王瑞、王楊氏剛纔出來所提供的證據,最多隻能證明是胡黑子等人煽動叛亂而已。
雖然肖生水賄賂孫大學的銀子有點不合情理,但宋九安真想就此結案的話,也大可說得過去。
宋九安再次低聲與田耀文、趙之遠商議起來。
宋九安說道:“兩位大人,本官認爲案情到此已經明瞭,王瑞、王楊氏證明潤州民亂確係胡黑子等人煽動。並且行賄都頭孫大學,裡應外合打開潤州西門,造成潤州慘案。至於煽動民亂的動機,現在只能認爲他們是陰謀煽動叛亂,從而搶掠財物。”
他頓了頓接着說道:“本官以爲刑部應立即發海捕文書,抓捕胡黑子等人。而許清作爲船廠的組建者,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韋靈運負責監察地方,同樣有失職之嫌,李清陽等作爲船廠具體管理者,招收不法之徒,更是罪責難逃!”
御使中丞田耀文聽後頻頻點頭:“宋大人所言有理!”
刑部尚書趙之遠卻沒什麼表示,他曾接到閻文應的暗示,似乎官家有保許清之意,但今天他作爲陪審,許清一干人並沒能提出什麼有利的證據,他想幫一兩句也無從說起。
見到宋九安望來,趙之遠只好沉吟地說道:“宋大人,胡黑子等煽動民亂主犯尚未歸案,此時宣判是否爲時過早?”
宋九安還未作答,田耀文先說道:“趙大人此言差矣,胡黑子等人只是一幫無法無天的匪類,是否歸案,並不會影響許清等人承擔罪責。本官以爲此時宣判並無不妥!”
宋九安淡淡地問道:“趙大人以爲然否?”
趙之遠也淡然答道:“本官持保留意見。”
宋九安轉身拿起驚堂木再度重拍,待到堂下一片肅靜這才徐徐說道:“龍門船廠民亂一安,經大理寺、刑部及御吏臺三司會審,案情明瞭,證據確鑿,現宣判如下。”
宋九安說到這停了一下,本就凝重的大堂之中更是落針可聞。身後李清陽、吳靜邦等人汗流浹背,韋靈運也面色灰敗,連許清也神色凜然。
“朝請郎許清籌建船廠,議收流民,成禍亂之源,後雖有平亂之功,但潤州慘禍已成,然功不抵過,判徙廣南西路宜州。潤州通判韋靈運監察地方不力,致使亂民衝擊州府,貶廣南東路四會。李清陽吳靜邦二人負責管理船廠勞力,容留不法,事發未能及時制止,及時上報,判秋後處斬,家產充公,其餘十六位入股者判充軍懷州……”
“宋大人!下官對判決有異議,韋通判雖有監察地方之責,但別人陰謀策劃,韋大人又豈能面面具到,事後韋大人反應迅速,調宣毅軍入城穩住勢,救火安民有功,不應重判。再者,船廠由我一手組建,流民由我提議收留,李清陽等人只是協助管理,更不應受此重刑,所以,下官對大人的判決不服!”
許清聽到李清陽等人要判斬刑,頓時色變,急忙出來阻止。
宋九安冷冷瞄了許清一眼,突然喝道:“許清,這是大理寺正堂,本案乃由三司會審,由不得你不服,來啊!將一干人犯押下去,退堂!”
“威武!”
在站班衙役的堂威聲中,門外猛然衝進一羣捕快向許清等人撲去,不由分說便將許清等人押出大堂。
由於三司會審不容家屬旁聽,此刻大理寺外已經圍滿了幾百人,其中有許安一家,還有帶着傷的小顏,晏楠帶着秋月。看到許清等人被押出來,小顏大叫着飛撲向前,若不是晏楠和秋月兩人死死抱着,恐怕又不顧一切衝過去了。
相隔十數丈,許清對晏楠點了點頭,然後對小顏露出個安慰的笑容,不及說話,就被衙役押解而去。
小顏在後面一邊哭一邊喊着,最後連藍嬸都上前幫忙才抱住她。看着她哭花的小臉,連晏楠也淚水滿眶,緊緊摟着小顏的腦袋,久久不能作聲。
不遠處的一輛馬車上,小芹急切地問道:“小姐,要不要我去問問結果?”
紅菱輕輕地答道:“不用了,惹是無事,人自然會放出來的,若是有事……”
“若是有事怎麼辦?”小芹這一聲問得有些遲疑。
經菱的目光追隨着許清遠去的身影,定定地看着沒有作聲,耳邊卻彷彿又聽到了某個熟悉的聲音:紅菱,我昨晚又夢見你了,我夢見和你散步在那無人的高原上……
“出發!”
揚州提刑司衙門裡,隨着揚州四面城門轟然鎖緊。提刑使於子曾大喝一聲,提刑司大門猛然打開,三百剛調集而來的衙役迅速衝出大門。
今天於子曾竟沒有坐橋,近六旬的老人卻穩穩地騎在一匹馬上。領司事林憶德和王守毅緊緊跟在於子曾身邊,讓人意外的是,隊伍之中還有十來個賬房模樣的人。
於子曾這次可以說是冒着很大的風險的,他對伍志高只有監察之責,沒有捉拿之權。
若非常他剛直不阿,嫉惡如仇,換了別人縱使掌握瞭如此多人證供詞。也未必敢上門直接拿人。
揚州是江南最繁華的城市之一,此時街上依然有衆多行人,一見於子曾這位大官氣勢洶洶地帶着一大羣人衝過來,街讓行人頓作鳥獸散!
衆人趕到轉運司衙門後,於子曾一揮手,數百手下紛紛散開,把轉運司圍了個結實。
然後讓人上前拍門,看門的雜役剛疑惑地打開門,於子曾毫不猶豫地帶人衝了進去,一路直撲後衙,開門的雜役見是提刑使大人,驚得愣在當場。
衆人撲到後衙時,伍志高的二三十個手下聽到動靜迎出來,見於子曾帶着近兩百手下進來,頓時緊張地堵住路口問道:“你們要幹什麼?”
於子曾厲聲一喝:“提刑司辦案,有敢阻撓者一律拿下!”
王守毅早帶人撲了上去,伍志高那二三十個手下見提刑使親臨,又沒得到伍志高命令,方遲疑一下,便被王守毅等控制了起來。
這時伍志高也聞聲趕出來,衣衫有些不整,一見於子曾便神色具厲地喊道:“於子曾你這是幹什麼?深夜帶人擅闖我轉運司拿人,誰給你的權力?”
接着又指着王守毅等人喝叱道:“你們還不速速住手,放開他們,難道就不怕王法嗎?”
於子曾冷冷地笑道:“好!伍大人還知道王法,好得很!我就來陪伍大人說說王法。”
說完於子曾轉頭對林憶德等人喝道:“搜!”
林憶德得令,帶着一幫衙役捕快,還有那十來個賬房先生,迅速衝入伍志高的書房各處,燃起的火把讓整個後衙一片透亮。
伍志高這時還一副死硬的樣子,被兩個衙役制住後還邊掙扎邊怒罵。
於子曾走過去淡淡地說道:“伍大人你就歇會吧,伍大人跟黃三坡很熟吧,刑部行文讓本官查查漕幫,沒想到這一查就查到了伍大人頭上。你與黃三坡等人私賣漕糧,煽動潤州民亂,如今漕幫一衆數十人,都已從海上拘拿回來,連同於大人的愛妾七娘也在;此時人證物證具在,伍大人你就省省吧。”
聽完於子曾的話,伍志高突然象被人抽去了骨頭似的。
他知道,於子曾說的是真的,因爲知道潤州民亂真相的人,都被黃三坡安排出海了,如果不是真把人抓回來,於子曾絕對不可能知道七娘等人,更不敢擅闖轉運司搜查。
時間過去近半個時辰,搜查還沒找到什麼直接罪證,十幾個賬房正在覈對着轉運司的各種賬本,於子曾眉頭已經深深地皺了起來。
若只是漕幫一方面的人證物證,總不算完美,雖然也足夠讓伍志高去職丟官了,但卻不能掩蓋於子曾強闖轉運司的事實。
只有挖出伍志高自身更多罪行,才能讓人忽略自己的擅自行動!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突然,林憶德捧着兩本賬本跑出來道:“於大人,找到了,找到了,在書櫃的暗格了找到了兩本賬冊,裡面一一記載着伍志高受賄行賄、及私買漕糧的賬目。”
於子曾聽完長長吁了一口氣,天公不負有心人。他看了看早已成癡呆狀的伍志高,對林憶德說道:“安排人看守轉運司衙門,將伍志高等人連夜帶回提刑司訊問口供。”
揚州城外,攜帶安撫司與提刑司聯名公文的信使,已經飛撲高郵軍和漣水軍,兩浙路提刑司也在緊鑼密鼓地準備着,明天,大概又是一個忙碌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