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亮第二個要找的人就是孫上香。
孫上香是玉珠的娘,自己的丈母孃。
別人都來大隊部,丈母孃不到,他覺得很沒面子。
於是,海亮只好單獨去請。
他走進了孫上香的家,孫上香已經奄奄一息了,女人躺臥在炕上,就像一把乾柴。呼哧呼哧喘着粗氣,棉被高低起伏。
她的眼睛很大,兩腮的顴骨都顯露出來,頭髮也很蓬鬆。海亮的爹老子王慶祥就在旁邊,爲孫上香喂藥。
這些天,一直是王慶祥在照顧她。王慶祥不單單將棉被搬了進來,還從家裡拿了草藥,米麪。每天給孫上香煎湯熬藥,端屎端尿,跟伺候自己的媳婦一樣。
海亮說:“爹,把岳母送進大隊部去吧,哪兒的條件好,有醫生照顧她。”
王慶祥卻搖搖頭說:“不行!上香的病只有我來照顧,任何人不準搶走她。”
王海亮一聲苦笑,其實父親跟玉珠娘年輕時候的風情韻事,王海亮早有耳聞。
這些年,他知道孫上香一直在記掛着父親王慶祥,而王慶祥也在記掛着孫上香。
很久很久以前,他們本來就是天生的一對。
王慶祥這樣照顧玉珠娘,就是爲了還債,就是爲了當初那段情。
這種關係有點混亂,但王慶祥跟孫上香之間的確沒什麼,就是一般的神交。
他不忍看着她死,他要爲她盡最後的一份綿薄之力。
世界上的愛分很多種,一種是霸佔,一種是捨棄,還有一種是無奈。
王慶祥跟孫上香之間,就應該是無奈,是命運的不公拆散了他們,是老天的錯配,打亂了美好的姻緣。
當然,海亮應該感謝老天,如果不是老天陰差陽錯,也不會有他王海亮。
海亮說:“爹,你這樣不行,再不治療,我岳母就耽擱了。”
他說着,就要過去將孫上香攙扶起來,打算送她進大隊部。
哪知道王慶祥大喝一聲:“你給我住手!滾!馬上滾出去,她哪兒也不能去!不滾我就打斷你的腿!!”
王慶祥怒髮衝冠,眼睛血紅,好像要跟海亮拼命,把海亮嚇得渾身一抖。只好鬆開了手。
孫上香淡淡笑了,說道:“海亮,好孩子,娘知道你費心,可你還是不瞭解你爹。
他不想我死在大隊部,只想我死在他身邊,進到大隊部,他就看不到我了……我在家裡,在他身邊,他能一直看到我,多看一眼是一眼……死在他身邊,我樂意。
我早就活夠了,二十年前就該死,臨死能跟你爹在一塊,我知足,你還是……走吧!”
孫上香執意不肯走,王海亮真的沒辦法。
王慶祥是他爹老子,也是他的剋星,他不想惹父親生氣。
或許玉珠娘死在家,死在王慶祥的懷裡,真的是最好的歸宿,對她來說也是一種解脫。
再說父親是老中醫,醫術堪稱當代一流,進大隊部也不見得對孫上香有幫助。
海亮沒辦法,只好搖搖頭走了。
孫上香是唯一一個沒有進大隊部治療的人,也是唯一一個被王慶祥全力照顧的人,這段時間,王慶祥爲了治療她的病,幾乎窮盡了一生所學。
他試驗了很多藥,期望出現奇蹟。可奇蹟一直沒有來到。
海亮離開以後,王慶祥放下了藥碗,用手巾擦了擦女人的嘴角。
他看着她,他也看着她,兩個人四目以對,沒有悲傷,沒有安慰,但是卻心照不宣。
孫上香說:“慶祥哥,你別怪孩子,海亮是好心。”
王慶祥說:“我知道,海亮,玉珠,都是好孩子。上香,我虧了你一輩子,但是這輩子卻是無悔的,要不然也不會有玉珠跟海亮的結合……咱們兩個的感情,會在兩個孩子的身上得到延續。”
孫上香說:“俺知道,慶祥哥,二十年,二十年了,今天咱們的債也該清了。”
王慶祥說:“沒有清,這種債是算不清的,還是我欠你的,我希望這輩子欠你的,下輩子欠你的,下下輩子還欠着你的……。”
孫上香說:“那俺豈不是很吃虧?”
王慶祥說:“只因爲你吃虧,所有我纔有機會彌補,這樣我們幾生幾世都不會分開……”
王慶祥的話很肉麻,這種肉麻話也正是孫上香希望聽到的,臨死以前可以聽到,也不算虧。
接下來的幾天,王慶祥還是沒有回家,一直在孫上香的身邊。
王海亮跟大夯哥一直在忙碌,幫着醫療隊的那些人運送藥材,安排醫療器械,照顧病人。
眨眼的時間,十多天的時間過去了,大隊部終於開始死人了。
第一個死去的是個年輕後生,那年輕後生才二十多歲,他的病也是有小燕傳播的。
他死得很突然,頭天還好好的,第二天早上起來就沒氣了,什麼時候死的,身邊的人都不知道。
他死的時候,渾身上下充滿了紅斑,一隻高燒不退,那些紅斑遍佈全身,又紅又腫,多數地方都潰爛了,全身像個爛柿子。是脫水而死。
第二個是個女人,三十多一點,她的病是有自家男人傳播的,他男人也在大隊部,而那男人也是小燕活着的時候,女人土窯裡的常客。
男人的體質好,暫時熬得住,女人的體質差,先走了一步。
她死的時候跟前面死去的那個後生一樣,同樣是全身紅斑,多處潰爛,高燒不退。
醫生用了很多退燒藥,還注射了嗎啡,也沒有挽救過來。
第三個死去的是孫家莊的一箇中年人,那中年人同樣跟小燕有來往。
其實這些天不單單是疙瘩坡,附近的王家莊,孫家莊,李家莊,跟張家莊,也發現了大量的暗病攜帶者。
其他的村子跟疙瘩坡一樣,也是將病人隔離了,住在大隊部。
大梁山進來二十多個醫護人員,根本就忙不過來。
山裡人一個一個地死,屍體被一個個擡出去,裝進薄棺裡,就那麼擡上山坡埋掉了。
大梁山五個村子,全部陷入了一片人間地獄,處處是哀嚎聲,處處是啼哭聲,處處是撕心裂肺的哭叫聲。
整個大梁山都在這場大暗病裡強烈顫抖……。
看着這些人無奈地死去,王海亮又是心痛,又是惋惜,還有意一絲嘲諷。
他不知道這些人是不是應該同情,有時候甚至覺得他們死有餘辜。
如果他們但凡安分守己一點,不被小燕的美色迷惑,或許就不會搞成這樣。
是*的罪惡讓他們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小燕同樣是無辜的,女人的病也不知道被誰傳上的,大夯哥當初炸掉廢窯,希望斷絕禍根。可禍根卻在繼續蔓延。
就在大隊部的人不斷接連死去的同時,家裡的王慶祥一直沒有閒着。
他一邊照顧孫上香,一邊在細心研究暗病的治療方法。
孫上香的家裡幾乎成爲了中藥鋪,王慶祥將各種治療暗病的草藥拿進了孫上香的家,在院子裡生了火,不斷在熬製藥材。
家裡的那本古書幾乎被他翻爛,兩個月的時間依然是一籌莫展。
最後,王慶祥氣餒了,不得不孤注一擲。他希望自己染上暗病,親身感受一下暗病的症狀。
只有親身感受,才能配置出更好的藥材,孫上香才能救活。
爲了女人,爲了大梁山所有的鄉親,他不得不咬咬牙做出悖逆之事了。
晚上,夜色降臨了,一燈如豆,王慶祥刷了碗筷,猶豫了很久,還是上了孫上香的土炕。
解下了自己的衣服,撩開了孫上香的被,跟女人抱在了一起……。
孫上香嚇了一跳,當然知道男人要幹什麼。趕緊向外推他,說:“慶祥哥,不要,別,別呀……你會染上病的……”
王慶祥說:“上香,我顧不了那麼多了,我要以身試病,跟你相好,把你身上的病傳到我的身上。
我要感受一下那是一種什麼感覺,就是拼上這條命,也要研製出新藥,把你救回來,把全村的人救回來……。”
王慶祥瘋了,要跟她發生關係,將暗病的病毒傳到自己的身上,孫上香是斷然不會讓男人這麼做的,他希望王慶祥活着,好好活着。
她苦苦地哀求:“慶祥哥,別呀,俺知道你是爲了俺好,想治好俺的病,可你這樣會死的,真的會死的。”
王慶祥抱住了女人的細腰,緊緊納在懷裡,說:“我對不起您,就當是爲了償還我20年來對你的虧欠吧。”
孫上香問:“你甘願爲了俺死?”
王慶祥說:“對,爲了你我啥都不怕,包括捨去自己的生命。”
“可是你死了,海亮娘咋辦?她也是你的女人啊。”
王慶祥說:“不怕,我死了,還有海亮在,他會照顧她的,你死了,可就什麼也沒有了。
你是我活下去的希望,沒有了你,我活着也沒什麼意思了,是生不如死。我想跟着你一起走……”
“慶祥哥,俺的小哥哥……”孫上香同樣把男人納緊了,她感動的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此時此刻,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死在心愛男人的懷裡,她覺得這輩子值了。
王慶祥一點也不嫌棄孫上香髒,他抱着她,跟她緊緊相貼,鬍子拉碴的嘴巴開始親吻女人的臉。
女人的身體火熱滾燙,也溫柔如水。孫上香的心徹底融化了,融化在藍天白雲裡。她盪漾起來,像一隻平滑在晴空麗日下的鴿子。
她貓兒一樣蜷縮在男人的懷裡,擁着他的脖子,同樣親他的臉親他的額頭,綿軟的手掌撫摸男人鬍子拉碴的臉。
她的眼睛裡流着淚,兩條手臂把男人的脖子死死抱緊,身體也不住顫抖,覺得自己的傷口好像一下子被撫平了,疼痛也減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