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亮捲袖子撲向了廢墟,其他的人同樣風風火火一撲而上。
整個村莊幾乎被夷爲一片平地,亂七八糟到處是房樑,到處是木頭,到處是磚頭瓦塊。
嚎哭聲跟慘嚎聲驚天動地,碎石跟瓦塊下壓的是村民原有的糧倉,廚房,院子跟火炕。
很多人沒從火炕上爬出來就被傾倒的牆壁砸中,很多人剛剛逃出屋子,同樣被牆壁砸中。
有的被砸斷了手臂,兩腿,正在廢墟里嗷嗷大叫,有的人被山石跟黃土悶在地下,無論怎麼叫上面的人也聽不到。
村民們一個個瘋了一樣,拿起所有可以拿起的武器,包括扁擔,糞叉,攫頭,撬棍一起撲向了廢墟,用力翻起一塊塊石頭,用力刨開一堆堆的黃土。
村民的身體被顯露出來,有的人被砸爆了腦袋,腦漿子白乎乎流了一地,有的人砸中了後背,當場被拍成了煎餅,全身的骨骼同時斷裂,有的人被山石打中了肚子,尖利的石塊從肚子上及穿而過……
有的人還沒死,被砸暈了過去,有的人身受重傷,被慌亂的人羣刨出的時候,就像刨出一個山藥蛋……。
一時間,漫山遍野都是人影,漫山遍野都是啼哭聲,漫山遍野淨是受傷的人羣。
一具具屍體被拖了出來,一個個頭破血流的人被拖了出來,有兒童,有婦女,有老人,有青壯男……
但凡有口氣可以存活下來的,立刻被人拉上村口的土臺,王海亮的爹老子王慶祥已經在哪兒嚴陣以待了,準備爲他們包紮傷口。
他拿出了藥鋪裡所有的跌打藥,也將祖傳的寶貝準備好了,就是那副陳舊的皮囊,皮囊打開,裡面是一串串鋼針跟一把把刀子。
那鋼針有長有短銀光閃閃,那刀子也有大有小,所有的針線也準備停當,爲傷者縫補傷口。
頓時,那個光潔的石臺變成了紅糊糊的案板,傷者被擡上去以後,嘩嘩的鮮血將石臺染成了一片殷紅,滴滴答答向下淌,殷溼了腳下的泥土,彙集成一條條小河。
有的人可以救,只要縫補一下傷口,上點藥就可以了,而有的人已經不能救了,五臟受到了傷害,只能看着屍體從掙扎一點點靜止不動,最後徹底冰涼。
有的人被砸斷了腿骨,整條腿徹底廢掉,王慶祥就拿出鋸子,點着一把柴火,將鋸子燒紅,咯吱咯吱將傷者的兩腿鋸了下來。那傷者就打着滾嚎叫,淒厲的慘叫聲在大梁山的上空久久迴盪。
鋼針止痛不管用了,因爲鋼針的數量太少,麻藥的數量也少之又少,醫生也只有王慶祥一個,大批的傷者等不到前一個傷者被擡下石臺,在地上就斷了氣。
活着的人瘋狂地吶喊,拖拽,奮力掀開一塊塊山石,死去的人只能暫時被拖進村東的打麥場……半天的時間,那個不大的打麥場上到處擺滿了橫七豎八的屍體,整個打麥場也被染成了一片紅色。
看着這血粼粼的場面,王海亮惶恐了,驚呆了,震撼了……
如果說一年前的大暗病只是給了他沉重的一擊,那麼這一次的大地震簡直就是晴天霹靂了。
他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死人,也從來沒見過這麼多堆積如山的屍體。
每一具屍體都是一個血粼粼的故事,都在訴說着人們臨死前的恐懼,驚慌跟絕望。
王海亮的嗓子忽然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他發不出聲,眼淚早已模糊了視線,只能把所有的悲憤全都化作力量,在地上翻刨起來,抓撓起來。
他渴望更多的人獲救,也渴望更多的人留住生命……大梁山再也禁不起折騰了。
山上的修路隊跟運輸隊是一個小時以後返回來的,二百多個青壯年看到如此震驚的畫面同樣一起呆住了。
但他們只是楞了一下,嗡地一聲,好比一羣馬蜂,一下子撲上了廢墟,哭喊着奔向了各自的家門,翻刨着各自的親人。
建國的身體首先顫抖了一下,第一個想起的是自己的哥哥張柺子。
張柺子可是建國唯一的親人了,哥哥一把屎一把尿從小將他拉扯大,真的不容易。他對待哥哥就像自己的親生父親一樣。
村子可以從這頭一眼看到那頭,到處是倒塌的房樑跟石塊,到處是翻到了的牆頭,一時間,他竟然沒有看到自己的家在哪兒。
“哥——!你在哪兒?你不要死,不要死啊!!”建國終於看到了哥哥的小賣部位置,小賣部裡還有很多貨物,那些貨物同樣沒遭倖免,很多紙箱子都被壓扁了。
建國三步並作兩步飛奔過去,趕緊撲向哥哥睡過的土炕。他覺得張柺子一定是被壓死在了裡面。
“哥,你別走,別丟下弟弟不管……哥,你等着,建國來救你了……”張建國瘋了一樣,雙手一個勁的撥拉那些磚塊,他掀開了石塊,撬起了房樑,將那條土炕刨了出來。
一直從外面刨到裡面,將整個院子的廢墟翻騰一遍,建國也沒有發現哥哥的屍體。
他的手指甲被挖斷了,指頭上流着血,嘴脣也哆嗦着,最後竟然驚呆了……俺哥呢?
沒有找到哥哥的屍體,建國就認爲大地震的時候哥哥沒在,不會是被砸死了吧?
他趕緊爬起來衝向了打麥場,將一個個屍體翻起來查看,所有的屍體翻了一遍,同樣沒有找到張柺子。
建國坐在地上傻了。
看着傻呆呆的張建國,王海亮的眼睛冒出一股怒火:“建國,你還愣着幹嘛?救人!快!救人!!”
王海亮嚎叫起來,張建國如夢方醒,這才知道自己是隊長,不能光顧自己家,救人要緊。
張建國同樣抄起一根撬槓,再次衝進了人羣,嚎叫着翻刨起來。
疙瘩坡所有的房屋都不是混凝土,大部分的人家是草房,牆壁也是土打牆,
極個別的房屋是裡生外熟,牆裡是土坯,外面是青磚,這樣的房子倒塌以後,砸傷人的可能最大。
還有幾戶人家,完全用的是石塊壘砌,石塊壘砌的房屋重量大,晃倒以後將人砸中,絕無生還的可能。
因爲人在下面成爲了肉餅。
王海亮瘋了,張建國瘋了,從山上衝下來的二百多青壯年也瘋了,大家一起參加了大救援,一場轟轟烈烈的喧鬧在山村裡迅速展開。
從早上開始,一直到日過中午,王海亮都沒有顧得上喝口水,沒有顧得上喘口氣,村子裡亂成了一鍋粥,大人哭小孩叫,到處是失魂落魄的人羣。
王海亮也沒有顧得上看一眼自己的家,他知道爹孃跟玉珠沒事,因爲遠遠的,他已經看到了他們。
玉珠終於抱着孩子過來了,說道:“海亮,你去看看吧,爹……爹吃不住了。”
“啊?”王海亮吃了一驚,趕緊停住了手裡的撬棍,跟着玉珠撲向了老槐樹的低下。
老槐樹低下的石臺旁邊,王慶祥真的吃不住了,整整八個多小時的時間,他一直在爲村民們手術,療傷,縫補傷口,老人家累得都要暈倒了。
王慶祥的眼睛紅紅的,昨天一晚都沒睡,早飯也沒有吃。
“爹,你咋了?”海亮上去扶起了搖搖欲墜的父親。
王慶祥說“海亮,我還挺得住,這樣不行啊,羣衆無組織無紀律,怎麼辦啊?都亂成一鍋粥了。”
的確,目前是爹死孃家人,個人顧個人,活着的人都在拼了命地搶救各自的親人。整個大梁山亂糟糟的。
沒有領導不行,沒有帶頭雁也不行,於是海亮大喝一聲:“建國,建國!帶娣,帶娣。”
“海亮哥,我們在這兒呢?”建國跟帶娣趕緊停住了手裡的動作。
王海亮運籌帷幄,決勝千里,說道:“建國,你這樣,把村子裡的人分成三隊,第一隊把所有的健壯村民召集在一起,趕緊救人,第二隊有帶娣帶領,把所有的婦女集合起來,搶救傷員。
第三隊,玉珠你來,把所有的孩子,老人跟重傷員集合起來照顧,趕緊搭建帳篷,燒開水,埋鍋造飯,提供一切的後援!”
王海亮是冷靜的,也是淡定的,安排地一絲不苟,合情合理。他經歷了大風大雨,大災大難,早已變得格外成熟。儼然是個智慧若定的將軍了。
建國大手一揮,吩咐道:“弟兄們,聽海亮哥的吩咐!給我來!拿起你們手裡的傢伙,把我們的親人從廢墟里搶出來,大家不要慌,一家一家翻,千萬別遺漏任何人。”
建國帶着一隊人立刻井然有序起來,從東頭開始,一家一家地翻。
第二隊有帶娣帶領,立刻組織起了村裡所有的婦女跟老人,還有孩子,他們這夥人照顧重傷員。
而玉珠則領着幾個青年婦女開始找大鍋,燒水,搭建帳篷。
王海亮甩開了膀子,代替父親幫着所有的傷員醫治。
人們熱火朝天,從早上太陽升起,一直忙活到後半夜,整個村子裡都是燈火輝煌,搜救的工作依然沒有停止。
傷員也一個個被擡上青石板,又一個個被擡了下去,海亮跟王慶祥父子強強聯手,忙得不可開交。
傍晚的時候,大部分的村民都被救了出來,只有少數人沒有找到,其中包括二丫的爹孃,就是張大毛跟大白梨,還有就是張柺子跟喜鳳嫂。
家裡翻騰了個遍,也沒人知道這四個人去了那裡,到底是死是活。
大梁山陷入了再一次的劫難,短短一天的時間不到,死去的人就達到了七八十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