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剛過,大山裡來了兩個人。
他們是山外人,一身城裡人的打扮。
兩個人進村就找王海亮,有好心的村民將他們領進了海亮的工廠。
王海亮正在忙活,忽然看到兩個陌生人進廠,非常奇怪,問道:“兩位兄弟,你們找我有啥事兒?”
兩個人都是年輕人,一身的西裝,腦袋梳得賊亮,油頭粉面的。
“請問您是王海亮王老闆嗎?”
“老闆不敢當,叫我海亮就行了。”
其中一個道:“喔,我們是縣裡來的,找王海亮老闆幫忙,這兒有您一封信。”
說着,他將那封信從懷裡拿出來,交給了海亮。
看到信封上的署名,海亮皺緊了眉頭。
這封信是李秘書寫的,海亮跟李秘書已經分開五六年了。
李秘書就是城裡從前縣委的那個秘書,海亮的至交,素芬的表哥,也是幫着海亮搞修路款的那個。
海亮將信封展開,發現那是一封求救信,信的大概意思是,大西北秋天的時候遭遇了地震,地震過後又遭遇了瘟疫。
大瘟疫橫掃了草原的牧場,哪兒成爲了重災區。
支援災區的任務來到了大梁縣,大梁縣的領導諮詢了李秘書,打算安排幾個有名的醫生,帶上救援災區的物資,到大西北去走一趟。
李秘書剛好認識王海亮,他知道王海亮是大梁縣最有名的中醫,醫術高超,所以就跟領導舉薦了他。
於是,縣裡的領導派人來到大梁山,準備請王海亮出山,到大西北去支援災區。
看到李秘書的信,王海亮的心裡咯噔一下。李秘書真會給老子找麻煩。
新廠剛剛運營,裡面的事兒非常多,我怎麼離得開?
但是縣裡的領導非常誠懇,對海亮抱有很大希望,特別想他去一次。
再加上李秘書的竭力保薦。王海亮有點盛情難卻了。
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去吧,把廠子扔下誰管?
不去吧,救死扶傷本來就是一個醫生的職責,更何況支援災區是每個人應盡的義務。
最後,王海亮一咬牙,對兩個人說:“那好,你們回去吧,三天以後我出發。”
就這樣,海亮晚上回到了家。
進門以後,他告訴玉珠,自己要到大西北去一趟,你趕快幫我收拾一下。
玉珠一聽嚇了一跳,着急地問:“你到大西北幹啥?”
海亮說:“支援災區,大西北跟大梁山一樣,發生了地震,砸死了不少人,地震以後就是瘟疫橫行,又病死了很多人,我去幫人治病,你幫我收拾一下吧。”
玉珠問:“不去行不行?”
海亮說:“不行,我答應了李哥,大男人一言九鼎,你在家裡好好照顧爹跟靈靈,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我就回來。”
玉珠問:“你走了,廠子咋辦?”
海亮說:“沒事,廠子已經走進了軌道,家裡有憨子,有建國,城裡有素芬,他們會把廠子的事兒處理好。”
玉珠問:“那……俺咋辦?你這麼一走,俺靠誰?”
海亮一笑,他的手搭在了玉珠的肩膀上,說:“家裡不是有爹嘛,還有建國跟憨子他們,芳芳也會幫你的。”
“那你這次跟誰去?只有你一個人嗎?”
海亮說:“不是,還有一個人,跟我一起去。”
“誰?”
“帶娣……”
王海亮不是糊弄媳婦,他這次到大西北去,的確要帶上帶娣。
因爲帶娣也是李秘書跟縣裡保舉的人物。
王海亮這次去,是醫生,而帶娣,是李秘書爲海亮保舉的助手。
領導們已經給帶娣姑娘下了通知,讓她跟海亮一起到西北去支援災區。
玉珠喔了一聲,沒有感到奇怪。
別的女人跟着去,她不放心,帶娣去,就非常放心。
因爲帶娣是掃把星,男人碰不得,近不得,摸不得。
所以她覺得,海亮這次出門,帶娣不會趁機揩油,而且海亮也不會佔帶娣便宜。
除非是海亮活夠了。
再一個,近幾年帶娣姑娘一直跟海亮疏遠,就是擔心自己會剋死海亮哥。
玉珠不但不擔心海亮跟帶娣之間產生苟且,反而擔心男人的安慰,帶娣不會克着海亮吧?
一聽說男人要走,玉珠的心裡就戀戀不捨,趕緊爲男人收拾東西。
十月的大梁山已經進入了冬天,大西北哪兒更冷,同樣是深冬,到處天寒地凍,換洗的衣服,鞋子,還有襪子,女人連夜幫着海亮準備好了……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她知道攔不住海亮,自己的男人不是一般人,是個幹大事的人,幹大事的人必然要走南闖北。
整天圍着媳婦炕頭轉的男人,能有啥出息?
半夜,玉珠進了棉被,抱着海亮的身子,一個勁地貼,戀戀不捨。
男人一走,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以後潔白的身體只能浪費在炕單上了。
她恨不得把將要失去的東西一下子在男人的身上找補回來。
王海亮也賣足了力氣,徹夜跟媳婦鼓搗,一次又一次,直到天明東方發亮。
男人知道女人的德行,你把她餵飽,她就不胡思亂想了。
玉珠說:“海亮,你一走就是半年,聽說大西北的女人都是喝羊奶長大,一個個水靈靈的白。到哪兒以後,不準對別的女人動心思。”
海亮呵呵笑了笑說:“放心,我是去辦正經事兒,大西北的女人耀不花我的眼。我心裡只有你。”
兩口子說了好多悄悄話,這才分開。
起炕以後王海亮要走了。玉珠一直把他送到村口,還是戀戀不捨。
海亮的行李很重,鼓鼓囊囊的,裡面不但有換洗的衣服,棉衣棉褲,外衣外套,還有他吃飯的傢伙,就是那副祖傳得皮囊,還有工廠裡生產出來的大量藥材。
王海亮是聰明的,他知道西北的狼非常兇猛,所以臨走的時候拉上了黑虎。黑虎跟在了他的後頭。
因爲這次帶娣要跟海亮一起去,不在學校了,所以學校裡用不到黑虎了。
帶娣的課,也交給了玉珠跟芳芳代理。
帶娣是跟着海亮一起走的,張建國幫着他們將行李跟藥材全部扔上了三馬車,將他們送上山外的國道。
玉珠跟在後頭,一直跟着三馬車追出去老遠,直到看不見,淚水打溼了女人的衣裳。
三馬車開出去五六裡,海亮還能看到玉珠站在圪樑上,望着他這邊出神。
海亮的心裡也非常難過,他跟玉珠從來沒有分開過。
兩口子從成親那天起,一直在一塊。
就算修路的那些年,海亮也三天兩頭回來。
玉珠每次想他了,都會上山去,送點好吃的,好喝的。禮拜天沒課的時候,她還住在海亮的帳篷裡不回來。
這次不知道要分開多久,乍一離開,他的心裡還挺不是滋味。
婚姻就是這樣,一旦結婚,愛情就不再是愛情,而是變成了親情。
你的另一半在身邊,或許你並不在意,並不珍惜,就像人的手腳,感覺不到跟身體長一塊一樣。
可一旦手腳跟身體脫離,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是難以想象的。
看着玉珠的身影,海亮好像丟失了全世界最寶貴的東西,哪兒都空落落的。
三馬車向前飛馳,順着山道開過了鷹嘴澗,忽然,一條潔白的狼影出現在面前。
張建國嚇得趕緊踩住了剎車,回身就要抓車上的鐵槓子,準備打狼。
但是海亮卻一下子攔住了他,說:“建國,別動,那是踏雪,踏雪是過來送黑虎的。”
海亮看得清清楚楚,面前的狼影正是踏雪,那是黃狼羣中,唯一一條肚子雪白的小母狼。
踏雪是黑虎的相好,因爲黑虎要離開大梁山了,踏雪是過來送黑虎的。
果然,黑虎一眼瞅準了踏雪,立刻激動起來,嗖地一聲從三馬車上躍下,飛身撲了過去。
一狼一狗糾纏在一起,它們耳鬢廝磨,好像一對相互傾訴的戀人,嘴巴里也發出了悽楚的嗚嗚聲。
人跟狗一樣,都是有感情的,狼也是有感情的。
踏雪知道黑虎要出山了,獒狗這一走,很久都不能上山找它了,所以跟黑虎在做最後的道別。
一狼一狗纏磨了很久,你貼我的背,我咬你的皮,五六分鐘才慢慢分開。
最後,踏雪留戀了黑虎一眼,狼影嗖地扎進草叢裡不見了。
黑虎也衝着踏雪的背影看了很久,才跳上三馬車。
張建國張了半天嘴巴,發現小母狼離開了,這纔敢掛檔加油門。
他嚇得差點尿褲子。
車上的帶娣看到狼跟狗如此戀戀不捨,心裡也是酸酸的。
再一次離開大梁山是王海亮始料不及的。
李秘書的推薦,把海亮所有的計劃徹底打亂,他也不得不到大西北走一遭。
他希望早一天回來,早一天跟玉珠見面,他也擔心家裡的工廠。
本來他想讓爹老子王慶祥去的,可後來一想,爹的年紀大了,經不住大西北的風刀雪劍,也只能自己辛苦一趟了。
三馬車整整開了七八個小時,終於走出了山口。
來到國道上,縣醫院的醫療隊已經等候在哪裡了,整整三輛大卡車,四五個醫生,六七個小護工。
他們也發現了海亮,趕緊過來幫着海亮搬行李。
縣醫院的很多醫生都認識王海亮。
王海亮可是大梁縣赫赫有名的人物,他上過報紙,接受過縣電視臺的採訪,其中兩個醫生,非常佩服海亮的醫術。
因爲他們治不好的幾個病人,來到大梁山以後,都被海亮給治好了。
從前,很多人都知道王海亮是修路英雄,農民企業家,卻不知道他同樣是大山裡的小中醫。而且他祖傳得醫術非常高明。
幾個醫生過來,七手八腳將海亮的行李扔上了卡車,然後大家一起上車,汽車就發動了。
整整三車的救災物資,上面有衣服,有食物,還有大量的藥材,都是運往大西北草原的。還有這些醫生,也是到草原上救災的。
王海亮這輩子沒去過大草原,聽人說那個地方很美,到處是綠油油的青草,漫山遍野都是白雲一樣成羣的牛羊。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他可盼着到草原去一次了,看看那裡的風景。
上天給了他這個機會。也可以讓他的醫術一展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