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靈的箭法奇準,曾經是鄉里箭法射擊比賽的冠軍。
雪狼王瞎了一隻眼睛,四年前,它的左眼就是被靈靈射瞎的。
這一次,女孩瞄準的是它的右眼,心說:你個獨眼龍,小姑奶奶射瞎你的另一隻眼,讓你變成全瞎。
一條全瞎的狼,就等於是廢掉了,看不到東西,無法捕獲獵物,就是宣佈了死亡。
扳機一扣,弓弦崩響,利箭嗖地一聲彈射而出,直奔雪狼王的腦袋飛了過去。
雪狼王剛剛跟小花快活完畢,同樣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夜深人靜,不遠處弓弦一響,雪狼王就嚇一哆嗦。
它最害怕聽到弓弦的崩響聲了,幾乎成爲驚恐之鳥。
條件反射,它渾身一抖,趕緊縮梗藏頭。
夜裡的能見度不高,狼王的反應又機敏,靈靈的準頭還是出現了偏差。
那枚利箭偏離了方向,沒有射中雪狼王的眼睛,而是射穿了它的耳朵。
利箭從它的耳朵上一穿而過,耳朵上瞬間被撕裂一條口子。
雪狼王瞅到了自己的天敵,就是上次那個小女孩。
小女孩跟從前不一樣了,長大了很多,也健壯了很多,頭戴狼皮帽子,身穿狼皮小襖,臉蛋嫩圓,雙眼有神,似笑非笑,顯得英姿颯爽。
它知道那是王海亮的閨女,老子英雄兒好漢,王海亮不好惹,他閨女同樣不好惹。
把雪狼王疼的,吱吱一陣嚎叫,夾起尾巴就跑。三閃兩閃,躲在大樹的背後不見了。
靈靈跟如意撲向了小花。
“小花,你沒事吧?你咋了?”
兩個孩子發現小花吐着舌頭,肚子一起一伏,獵狗累得疲憊不堪了。
如意問:“靈靈,小花咋了?”
靈靈仔細檢查了一下,獵狗沒有受傷:“可能是……累壞了吧?”
“喔,那剛纔雪狼王爲啥不咬它?”
靈靈說:“俺怎麼知道。”
“那……剛纔,雪狼王爬在小花的身上,在幹啥?”
靈靈還是搖搖頭:“不知道。”
如意覺得很納悶,狗跟狼是仇敵,按說雪狼王將獵狗撲倒,第一時間應該咬死它纔對,爲啥不咬呢?
而且狼王將獵狗裹在身下,吐着舌頭,還一副蠻開心的樣子。
小花不但沒反抗,也一副滿開心的樣子。
如意還是孩子,當然搞不懂動物跟動物之間的關係。
好在小花沒事,靈靈拍了拍獵狗的腦袋,小花猛然站了起來。
經過一段時間的休息,小花的體力恢復了很多,靈靈這才牽着獵狗回家。
兩個孩子怎麼也想不到,雪狼王把小花引出來,就是要在獵狗的身體裡播下狼種。
四個月以後,小花終於生產了,產出了九隻雪白的狼崽。
那九隻狼崽最後被王海亮扔掉了,讓它們自生自滅,九隻狼崽只剩下了一隻。
唯一活下來的那隻,是一條鬼獒,那是一隻價值上千萬的獒王之王,是獒狗界的至尊。
再後來,那條鬼獒跟了王海亮的兒子王天昊,天昊帶着那條鬼獒勇闖都市,打遍天下無敵手,創造了大梁山的另一個傳奇。
當然,那是後話了。
靈靈拉着獵狗回到村子裡的時候,疙瘩坡狼跟狗的戰場已經打掃完畢。村口的位置沒人了,大家全部返回家休息了。整個村子也空蕩蕩的。
1992年的春節,在一陣鞭炮聲中過去了。
正月十六以後,年味越來越淡,幾乎聞不到了。
所有的人重新開始了一年的忙碌。
孩子們也開學了,紛紛返回學校,學校裡又傳出了朗朗的讀書聲。
田野裡出現了忙碌的人羣,工廠裡的機器再次開動,礦場的機器也開動了,礦工照樣下煤窯挖煤。
大梁山再次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唯一聽不到的,就是山裡野狼的嚎叫聲。
半夜沒有了狼嚎聲,村裡人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但村子裡的喊炕聲依然不斷,成婚的男女一起亂喊,咿咿呀呀的聲音依然從每家每戶的窗口裡傳出來,在大山的上空飄蕩。
喊炕聲代替了狼嚎聲,甚至比狼嚎聲還要雄壯,激烈。
當春天的第一場春雨悄然落地,漫山遍野的積雪顯出融化的苗頭時,小母狼踏雪領着黃狼羣走了。
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
踏雪離開大梁山以後,黑虎大病一場,狼孩子也大病一場。
山上沒有了狼,獒狗就沒有了用武之地。
它每天走出窩窩,站在村南的土窯上向着山裡眺望。
它想再看踏雪一眼,再瞅一眼戀人那熟悉的狼影。
可直到黑虎死去的那一天,也沒有看到過踏雪的影子。
那天晚上的分別,成爲了它跟小母狼的永別。
狼孩子被關在鐵籠子,不吃不喝,一直苦苦熬了十多天,直到狼羣全部離開,也沒有吃一口東西。
他知道母親走了,這一走或許就再也回不來了。
心裡一酸,他的眼睛裡流出一串眼淚。
狼孩從小到大根本沒有哭過,他不知道什麼是難過,這應該是他第一次哭。
他餓得奄奄一息,骨瘦如柴,一動不動,身上的皮毛也失去了光澤。
他抓着鐵籠子的欄杆,變得不再狂躁。眼睛裡的精光也暗淡下來,成爲了灰暗的失望。
前面的幾天還能忍受,再後來的幾天,他就無法忍耐了。
飢餓是一把鋼刀,一把利刃,一條皮鞭,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他的身體。
當飢餓來臨的時候,會將人體的能量迅速分解,前心貼向後心,好比一把鐵鉗,在胃裡跟腸子上不斷扭動,攪他的心肝,攪動他的五臟。讓他痛不欲生,痛苦難耐。
飢餓的皮鞭也抽打他的身體,讓他的皮肉一點點剝去,變得形容枯槁,面無血色。
也好像無數的尖刀刺向皮肉,讓他的鮮血一滴滴流盡。
隨着能量的損耗,他渾身無力頭暈眼花,整個身體一下子被掏空了。
他的腦子裡也渾渾噩噩,四肢無力,身體輕的像把乾柴,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走。
狼孩的眼前出現了幻覺,他再次看到了美麗的大梁山,看到了山坡上的映山紅,也看到了母親踏雪跟自己的狼族衛隊。
大梁山是他的搖籃,也是他的成長的樂園。他想起了自由自在毫無拘束的生活。
可現在,那種高高在上,俯首一切的霸氣一點點消融殆盡。
狼孩子覺得自己快要死了,王海亮想把他餓死。
因爲十多天的時間,王海亮沒有看過他,根本不給他任何吃的,也不讓玉珠喂他。
如意跟靈靈悄悄來看他,從鐵籠的縫隙裡給了他兩塊巧克力,還被王海亮大罵一通。
對於父親的殘忍,靈靈很是不解,玉珠也不解。
女人問:“海亮,你咋恁狠心,非要把這孩子餓死不可?”
王海亮說:“你不懂,他是人,不是狼,我要利用飢餓,一點點磨掉他的狼性,把他拉回正常人的生活,將他訓練成一個真正的人。”
玉珠嘆口氣:“那……啥時候才能喂他吃東西?”
海亮說:“等他的眼光看到我,顯出祈求的眼神,就差不多了。”
王海亮在等待,等待着狼孩子向他乞憐。
一條狼,在人的面前,只有顯出乞憐的神色,纔會聽話,纔有可能被訓教。
顯不出那種乞憐的眼神,根本沒有訓練他成人的可能。
哪怕餓死他,也不能心軟。
王海亮的心腸就是這麼硬。
他遵循了祖上留下的訓獒秘籍。訓獒秘籍裡就是這麼說的。
海亮的外公就是訓獒訓狼的高手,獒跟狼一樣,是同宗同族,訓練的方法也大同小異。
到王海亮這一輩,那本訓獒秘籍不知道流傳幾百年了,但仍然實用。
王海亮把祖上的醫術寶典流傳了下去,也把外公那頭的訓獒寶典流傳了下去。
只可惜二十歲以後,他一腳踏入了商場,成爲了農民企業家。
如果不是爲了完成二丫的心願,如果不是想帶着村民走出大山,脫離貧困,說不定現在他已經是一個出色的中醫跟一個出色的獸醫了。
他知道,外公留下的衣鉢,父親王慶祥的衣鉢,到他這一代,恐怕就要失傳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狼孩子終於奄奄一息了,在鐵籠子裡一動不動,眼神一天一變。
從前的兇狠不見了,慢慢轉爲了焦躁,再後來焦躁也不見了,變爲了平淡。
平淡不見了,變爲暗淡無光。最後,那暗淡無光的眼神,終於一點點變爲了乞憐。
他乞憐王海亮忽然出現,扔給他半根骨頭,骨頭渣子也行,只要能填飽肚子,他寧可終身做他的奴隸,他讓自己幹什麼,自己就幹什麼。
這種乞憐越來越嚴重,再後來升級爲渴望,奢望,跟欲罷不能。
他覺得自己能吃得下三隻羊,外加一頭牛,再吞下一頭棕熊也沒問題。
十二天以後,他的身體只剩下了一絲溫熱,手臂擡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唯一能活動的,就是兩顆黃黃的眼珠了。
王海亮終於過來看他了,狼孩子的眼珠活動了一下,差點掉下眼淚。
王海亮瞅瞅狼孩子,說:“差不多了,你小子,知道捱餓的滋味了吧?從今天起,不許咬人,不許沖人發脾氣,不許再顯出狼性,知道嗎?要不然,再也沒有東西吃。”
王海亮端來了米湯,米湯裡摻和了磨碎的肉絲。
他利用湯匙,一點點將米湯喂進了他的嘴巴里。
狼孩子的眼睛漸漸顯出了活色。
第一次只喂他吃了半碗米粥,保住他的性命爲止,他擔心把他撐着。
米粥吃完,狼孩子恢復了一點力氣,晃了晃腦袋,感激地看了海亮一眼。
接下來的幾天,王海亮每天來,每天喂他東西吃,有時候是米粥,有時候是米飯。
無論是米粥還是米飯,都爲他攙上了肉絲。
他畢竟做了十多年的狼,從沒有做過人,單單喂他米粥,他的體力是無法恢復的。
可海亮每次都不讓他吃飽,那種飢餓還是在延續。
再後來的幾天,只要王海亮靠近,狼孩在籠子裡就非常渴望,上躥下跳。
他一天不來,狼孩就想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