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媽媽,我給你們寄了點健康食品,上午寄的,要兩三天寄到吧,嗯……沒多少錢……你們按時按量吃,就不是浪費錢……對了,我還給小孩子買了東西,挺重的,你們記得讓魏晴朗開車過去拿,別自己搬,回頭再閃着腰,魏晴朗呢?把他叫過來,我有話跟他說……”
新的週末,魏雪思的房間裡很安靜,響了幾天的快門聲消失了,她站在在窗前給家人打電話,手裡抓了一張半溼潤的餐巾紙,她一邊用餐巾紙按壓眼角,一邊深呼吸調整狀態,她本想在爸爸把電話交給弟弟時,對父母說一聲,我愛你們,可是說不出來,念頭一起,眼淚就豐沛地涌出來。
“幹嘛?”
電話裡傳出魏晴朗不耐煩的聲音,以前,魏雪思聽到這聲音就要罵一聲欠揍,但今天,她反而笑了一下,玻璃反射出她水光盈盈的眼睛和被擰得發紅的鼻頭。
“我買了全套的海曼尼寄回去,等到了,你開車去驛站拿,別讓爸媽去,三百本小冊子,很重。”
“什麼東西?”
“海曼尼英語分級繪本。”
“哎,你這麼喜歡搞兒童教育,怎麼不自己生兩個出來‘雞’?禍害到我兒子女兒身上去了,可真有你的……”
“你別找打,好壞不分嗎?你反正是廢了,高考要不是英語只考了60分,何至於只讀了個二本?自己吃了虧,還不知道多爲孩子考慮一點,你就該跟孩子們一起學!我跟你說,你不小了,哥不在爸媽身邊,以後不僅你的孩子,還有爸媽都要由你照顧……”
“魏雪思,法律說的是,贍養父母,子女有責,我們是子,你是女,還能跑了你不成?”
“你以後少帶遊客走野路上山,危險,安全第一,家裡不缺你那點導遊費創收,聽到沒?”
“切……”
電話裡理應傳來魏晴朗嘴硬的反駁,例如,“你懂什麼,這是哥們愛好”之類的話,但聲音卻倏然收住,這一停頓,讓魏雪思警惕地從情緒裡掙脫出來。
“你今天說話怎麼這麼怪?”
“怪你個頭,媽讓我說說你,不然,你以爲我愛浪費口水。”
“哦……”
“好了,掛了,記得我說的話,拜拜。”
幸虧早有預判,才能勉強應對,放下電話,她本來還想給魏雨澤也打一個,但又怕魏晴朗太精明,也打電話給哥哥問她是不是有異常,這兩個人碰在一起,就知道她要作妖了,於是,她只能點開手機上保存的全家福照片,飽含深情地看了又看。
時間快到了。
拉上窗簾,打開燈,坐在梳妝檯前,魏雪思看着眼睛紅紅的自己,自嘲一笑。
“……是夠精神病的,電影是人編的,誰知道實際會發生什麼?將來……如果有將來……如果將來的我還是現在的我……魏雪思,你等着吧,這事要是被魏晴朗知道,肯定要笑你到死。”
從鏡子看過去,她身後換了新的粉色牀單的牀上,散落着筆、筆記本、紙、快門線和單反相機。
六月結束了,今天是七月的第一天,她決定在今夜辦一件大事。
這段時間,爲了這件事,她一個試用期未過的小領導總在下屬和上級的注視下,到點下班,路上買一份晚餐回家,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咬筆頭寫信,單反相機的快門聲是背景音樂,她以爲自己會因此毀了對快門聲的好感,沒想到,卻漸漸習慣了快門聲的節奏,那聲音,像鼓點,推動她前進,但又催得不急。
十全十美的方法是不可能找得到的,就像電影裡呈現的那樣,干涉或者改變過去的結果究竟如何,若非發生,無人知曉。
歷經幾個夜晚的假設與推翻,眼見着時間一天天流逝,她再也等不了了,必須去做她該做的事。
魏雪思把散落在牀上、需要被拍攝入畫的幾張紙抓在手裡,最後又看了一遍。
李冉還沒有把她拖進QQ羣,不知道是不是忘了?不過,對魏雪思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她想明白了,瞭解過去對她來說並不重要,她要做的,是改寫過去,是創造一個新的過去,那些已經逝去的,對她來說,沒有意義。
她猜想沒能聽到過去聲音的原因,或許對方不曾有類似於她的經歷,驅動力不足,對相機捕獲的異常缺乏探索的興趣,又或者,對方也有好奇心,只是反應慢了一步,至今未能搞清楚情況,所以,她寫信給對方,告知彼此聯絡的竅門,同時,她還需要對方給自己幫個忙,爲表謝意,她也可以給對方幫個忙,具體要看對方需求,只要她能出力,必不推辭。
她所請求的幫忙,是要對方在時限內幫她送一封信,這封信既是寫給對方的也是寫給她自己的,信件原本應該手寫,增加可信度,可是,她是寫行草的,字跡不好辨認,擔心對方讀不懂她的字,於是,放棄手寫,改用電腦編輯打印。
但她在紙張空白處手寫了一句話,一句只有“魏雪思”知道的話,這就相當於和過去的自己對了暗號,此外,她還提供了一份證據——2013年的初冬,柏楮的家人將她打傷後由派出所民警出具的治安調解協議書,有了這些,應該就差不多了,至少看起來像那麼回事,足以引起當事人——也就是她自己——足夠的重視了。
時間……20:00……
此刻,單反相機的快門數是59997,UU看書 www.uukanshu.net 只需要再按動三次快門,她就能把她想要傳遞的信息傳遞給過去。
單反相機安裝在三腳架上,快門線已經拆除,關鍵時候,魏雪思不想有任何差錯,她想要親自按下快門,但又害怕因爲太過緊張而手抖,導致照片失焦,這一次,她需要傳遞大量的文字信息,虛焦會讓文字模糊不清難以辨認,於是,她買了個三腳架,確保穩定。
相機的鏡頭此刻正對着白色衣櫃的推拉門,推拉門上有十二張長短不一的美紋紙膠帶,那是她在多次嘗試之後確定下來的固定三張紙的具體位置。
紙膠圈被魏雪思叼在嘴上,左手把打印好的A4紙按在推拉門上,微微翹起的手指頭上貼着撕好待用的美紋紙,紙膠帶從指甲延伸出去,像美甲一般。
一切準備就緒,只差三次快門,魏雪思心跳得快要蹦出來。
害怕嗎?當然啊。
現實如果和電影一樣,按下快門的那一剎那,“她”就會原地消失,然後在不知道什麼鬼地方頭疼欲裂地醒來,繼而發現自己缺了胳膊,少了腿……
可是比起這些害怕,她更害怕自己因爲懦弱而逃避。
所有人都告訴她,時間會療愈一切,但她不信,時間太無情了,它不屑萬物的悲喜,只是不斷向前,催得人老而已,它從不療愈,只是扼殺,殺掉生機時順手殺掉痛苦罷了。
咔噠。
對不起,我從未想過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
咔噠。
來吧,我總要給你父母一個交代的……
咔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