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江公寓B座2207室是魏雪思的住址,今天是週六,2018年的魏雪思讓他在週六下午13點到17點的時間段帶上照片原件和沖印件去家中“詳談”,她說,那個時間段會在家上網課,不至撲空,並且還叮嚀他,去之前按她編好的話術先打個電話,否則的話,恐怕進不了門。
錦江公寓在地鐵1號線沿線,地處鬧市區,按照導航指引,一走出地鐵口,常珵的臉就垮下來,因爲無論循哪條步行導航指引,他都繞不開中寰華寓,一個半月之前,他就是在那裡和物業發生了衝突。
走到中寰華寓樓下,常珵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那閃閃發亮的銀白色高樓,炫目的光讓樓體看起來像銀鋌,散發着金錢的味道,那個挨他揍的保安滿臉鄙夷地對他說,這棟樓的小房子都是有錢人買給小孩住着玩的,但小孩是不是“真”小孩,就說不準了,有錢人錢多,養什麼不是養呢……
時至今日,他想起說話人的滿臉下流,仍然壓不住火氣,上次他表現得太不專業了,就應該對準那人後脖頸啞門位置狠狠砸過去,叫他吃個真正的教訓,不過,那樣的話,他也要付出代價,稍微失控點,也許就再無可能自由地走在陽光下。
魏雪思需要幫忙,就衝她在信裡說的,曾經在大雪天給姐姐提供過幫助,常珵就已經願意幫她,再加上,從求助信的內容來看,他們的痛苦是有共鳴的,只不過,他還沒有找到幫手,而魏雪思已經先一步找到了他。
就算是同病相憐吧,他願意幫她。
相較於中寰華寓的奢華高端,錦江公寓是幾棟明顯上了年紀的單身公寓樓,沒有入戶大堂,也沒有物業樓長的辦公位,矮圍牆把幾棟公寓樓一圍,裡裡外外規劃出的車位沒超過三十個,簡陋的保安亭在陽光的炙烤下早已成了蒸籠,此刻,保安不知溜去哪裡避暑。
常珵走入B座,斑駁的白牆過道上貼了幾幅藍邊白底黑字的治安宣傳海報,其中一幅是轄區派出所的介紹,負責片警的照片也在上面,是個面容和藹的中年男人。
電梯就在前面,但常珵沒着急進電梯,而是走到開了半扇窗戶的過道邊,在不夠涼爽的穿堂風裡給魏雪思打起電話。
纔剛剛按下幾個數字,一個陌生號碼先一步打了進來,電話裡,傳來女孩的聲音。
“是常珵嗎?”
“嗯,你是?”
“聽說你到處在找我,我們認識嗎?”
常珵心裡一動,迅速反應過來女孩的身份,聽出她語氣不善,他想自己大概是被誤會了,他很少讓自己陷入這樣的窘境,一時間找不到話來應對,就那麼愣在了原地。
“我不認識你,請你不要拿着照片到處打聽我,給我造成困擾了,聽到沒有?還有,聽說是張合影?在舞室偷拍的嗎?照片請刪掉,這是警告,我只說一次,如果再有人跟我提起你,我就報警了。”
“等等!不是偷拍的照片!”擔心對面會將電話掛掉,常珵趕緊說,“那張合影是08年你在福市拍的,當時你們在大雪中救了一個女孩子,把女孩送去了第一中學對面的福祿壽餃麪館,在那裡住了三天,對吧?”
幸好,他在她打來電話之前,預先知道了一點當年的事,聽他這麼說,對面果然愣住了,半晌才說:“什麼情況……你是誰?……是郝思家的朋友?我是魏雪思,你是哪位?”
寫在紙上的名字突然響在耳畔,常珵心裡轟隆一下,下意識半步邁出公寓樓,擡頭向上看去。
她就是魏雪思……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常珵語無倫次地說:“原來是你啊……那個……我……我現在就在你家樓下。”
“啊?……你這個人……我真是服了……怎麼打聽到我家地址的?!”
這個問題,常珵不知該如何解釋,好在魏雪思似乎只是抱怨,並非在等他解釋,她說:“我不在家。”
“你不是……”
“我真不在,你不是去龍圖騰兩次了嗎?見到譚龍了嗎?集訓延期了,你別再去找他媽媽,我跟他不熟,上次在GOGO,我找他是有公事,被你這麼一弄,弄得我很尷尬。”
譚龍?說的是那個大高個吧,想起那位阿姨操心孩子婚姻大事的急切模樣,常珵就能明白自己給魏雪思造成了什麼樣的困擾,他很不好意思,小聲說:“知道了……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有事不能直接在電話裡說嗎?你是郝思家的朋友?你們倆到底誰找我?要幹什麼?”
常珵猶豫了一下,他不願意在電話裡訴說死亡,那樣未免太過輕描淡寫了。
“……還是當面跟你說吧,我們見一面,地方你定,相信我,我要說的事很重要,真的,我保證。”
“呵……那你等着吧。UU看書 www.uukanshu.net ”
“我能加你微信嗎?”
“嗯,晚點我加你,現在有事,先不跟你說了。”
悻悻地把電話放下,常珵恍惚地站着,望向遠方。
路上行人不多,大都行色匆匆,騎電動車的女人把自己裹得像異族女子,不露一絲皮膚,車輛在信號燈的指揮下,穿梭來往,商場的輪播廣告正在切換……萬物有序流轉,而他的世界卻顯然混亂。
所有的一切都在常珵的眼裡倒着流淌,他的腳步、那棟銀鋌子一樣的大廈、地鐵口、行人、商場,馬尾辮……耳朵裡空蕩蕩的回聲霎時消散,女孩的樣貌在他的腦海中清晰呈現,不自覺地,常珵笑了一下,發自內心的鬆快的笑意,已經很久沒有在他臉上出現了……
巧合本該像夜空裡的流星,它的使命只是在劃過的一瞬留下令人驚歎的美,如此,便已足夠,可是常珵卻覺得,這一刻,流星落在了他的懷裡,成爲絢爛的指引,前方有路了,他也沒那麼孤獨了。
扭頭又看了一眼錦江公寓老舊的大樓,常珵擡起手在頭頂揮了揮,像是與相識許久的老友道別,總在期待着下一次的相見。
往回走的路上,常珵的腳步明顯飄然很多,走着走着,他突然慢下來,像是想起了什麼,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然後,他確認了一件事,剛剛魏雪思打來的電話號碼與2018年的她寫在信裡讓他撥打的電話號碼,不是同一個。
有一點奇怪,但也不是不可解釋,一個人有兩臺手機也沒什麼不可以的,什麼時候可以見面?他已經開始期待了。